第二十章 苏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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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潘嬷嬷右眼下生着一颗泪痣,她正是当年高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芝兰,她是五阿哥出生前后各种惊心动魄的见证人。倏忽间,十几年岁月已过,五阿哥都成年了。他不认识她,因为高贵妃死的时候,永琪还没有记事,而且也从没有和她见过面。
  高贵妃死时,先皇后还在昏迷,那拉氏已由太后做主,摄六宫事,她和皇帝说礼部和内务府关于丧事争执不下,皇帝便指派她全权处理高贵妃的丧事。那拉氏将原储秀宫所有宫女赶出宫,卖为官奴,内务府经手此事的那个人,本和芝兰有多年交情,于是可怜她,偷偷将她发配到圆明园,她从杂役做起,吃了不少苦,此时已近四十年纪,好容易才成了教导阿哥格格的嬷嬷,虽然五阿哥分府后还住在圆明园里,但等格格跟前上了宫女,嬷嬷也就基本下堂了。她虽然声音依然娇腻,脸已憔悴,年轻时的争强好胜心早灰了。
  此时她见依博尔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心里叹道:五阿哥到底是年轻!真看不出他这般白皙斯文好性子,和皇上很不一样,却也让女人如此俯首帖耳。想起早逝的高贵妃,当年她是如何地爱着皇帝,又想起五阿哥的生母愉妃,听说已出家,不觉感慨之极。
  又过了两日,皇帝晚膳时再去了魏湄处,容妃照例和福康安一起晚饭。还未开饭时,容妃叫所有人退下,只留了乳娘,然后将福康安抱去榻上,福康安紧紧地抱着她吸香气。
  因福康安十分喜欢容妃,自皇帝秋狝回来后,又几乎日日和容妃晚饭,上船以后,便要日日在饭前抱她一会儿,容妃自是由着他。某日,皇帝来得早,撞见了,于是便笑了,叫李玉和其他人全部退下。容妃脸红了,低声对皇帝道:臣妾以为您会生气,这不合规矩。又叫福康安下来给皇帝请安,福康安不肯。皇帝笑着摆了摆手。
  那日晚饭的时候,乳娘照例照管福康安吃饭,皇帝和容妃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乳母温淑夫人待自己是如何的好,但他只字不提婉儿,容妃心里暗自感叹。福康安一直在好奇地问各种问题,皇帝都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他。从那个晚上开始,她真的觉得福康安就是她和皇帝的儿子……
  晚膳后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回来。容妃知道他去了皇后那拉氏那里,自到姑苏后,他常会在晚饭后去皇后那里坐一坐,说说话。容妃上来为皇帝更衣,她长发披垂,皇帝顺手摸了摸,再坐在榻上,问起福康安,两人说了几句,每天几乎都是这样。但皇帝接着却不去批奏折,而是要和她一起读诗,她于是拿过藏诗册子来,随意翻开其中的一页,两人并排坐着,容妃先念,然后皇帝念,一人念一段: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诗还未念完,皇帝突然将她抱过来亲吻,她微笑着放了册子,忽听皇帝说道:安儿比不上朕吧?!她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皇帝的意思,轻笑起来。皇帝将她抱去床上,伏在她身上,她摸着他的头,笑道:您今天又怎么啦?皇帝道:你只能是朕的,安儿……可是这世上第二个可以抱你的男人。她娇笑起来,道:胡说,什么男人!他可是我们的儿子!您都多大了?还是皇上。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皇帝叹息道:沉璧,谢谢!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快乐!容妃娇娇柔柔地道:沉璧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也一样快乐!皇帝又问:你没有后悔吧?容妃知道他在说霍集占,道:没有,您早就是我的丈夫,他希望我和您好好过一辈子。皇帝点点头,他自然明白霍集占将她送到自己手里,全是要她好。说着去亲她,容妃也喜悦地回应他。
  亲了一会儿,皇帝道:纳兰夫人向朕请旨,要你做安儿的额娘,安儿早已种过痘,朕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下旨,正式宣布这件事。容妃又惊又喜地看着他,皇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高兴吧?
  原来,璎珞收到容妃让彩云给传的密信,知道了令嫔再孕的事,她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傅恒。第一日行宫散步后,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她觉得这样对福康安和容妃都有好处,又为将来向皇帝揭秘福康安的身世做准备,只是到昨日才说,夫妇二人谈论了一阵。于是今天一早,璎珞便叫小全子给皇帝送密信,说傅恒也同意,接着皇帝晚上便告诉了容妃。
  之后容妃才把永琪的事告诉给了皇帝。皇帝听完,也自感慨,道:永琪是个好孩子,他像朕,也像圣祖爷和皇考。陆晚晚很好,是朕一直冷落了她。陆晚晚正是庆妃的名字。容妃于是一笑,道:您可以常常去看看庆妃姐姐。皇帝点了点头。
  第二日,容妃又叫彩云给璎珞送了一封信。璎珞拆开一看,却是永琪写的:
  璎珞姨,姨丈尊前:
  永琪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虽然我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辜负了两个人。额娘也和我说过,要我心怀国家,如果永琪的婚事正是社稷需要的,永琪自应当做好,那是永琪的责任。让你们为我担心了,谢谢你们对我的牵挂和关爱。额娘虽然不知道,却也可以放心了。
  皇阿玛带着我来南巡,我定当好好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绝不辜负皇阿玛对我的期望。
  永琪
  璎珞读完信,不觉眼眶湿润了。后来拿给傅恒看,傅恒点了点头。璎珞道:少爷,你上次不是问我要把女儿嫁给谁吗?如果不是她太小,我要她嫁永琪。傅恒笑道:五阿哥够烦恼了,你还嫌不够热闹?!璎珞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其实十八岁也不算太离谱,沉壁就比皇上小十八岁。等她腹中这个孩子生了,永琪差不多就满十八岁了。傅恒摇了摇头,笑道: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璎珞拍他道:你说我在想些什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恒拉过她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想要五阿哥登上大宝。璎珞道:少爷,你为什么叹气,你不觉得永琪很合适吗?傅恒道: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如果他……他就会更痛苦,因为他要作出更多的牺牲。璎珞哼了一声,道:就你想前想后,我瞧永琪是一个有魄力的孩子。傅恒沉默不语。璎珞忙道:少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傅恒摇摇头,道:我在想我和永琪说的话,我说我比他有选择,因为我是臣子。
  璎珞也感慨道: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没有和尔晴……傅恒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心永远是你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我很明白永琪,真的明白,而且他年纪比我那时候还小。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下去。璎珞转过来,将他的头抱着,道:傅恒,别为他难过了,如果有一天,他登上了帝位,他也许会觉得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你看,皇上不就是如此?这一年多来,我不仅更了解了你,我觉得我也更加了解了他。
  傅恒道:皇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虽然我并不是都赞成他的做法,他也犯过很多错误。但我觉得,我做不到他那样。璎珞一笑,道:你当然做不到,所以他才是皇上。傅恒道:你真地想五阿哥走这条路吗?璎珞道:永琪也是我的孩子,我想让他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觉得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有了隆儿之后我更明白了,永琪是阿哥,那这世间最好的是什么呢?海姐姐虽然没和我说过,但我觉得她的想法是一样的,天下父母心,所以她才要远离永琪,不见永琪。
  傅恒道:如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五阿哥已不能见生母,他也不能只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他已经在为他皇子的身份付出代价。璎珞问道:少爷的意思是,皇上没有属意永琪?傅恒道:现在看不出来,皇上是很喜欢永琪看重永琪,但这和最后传位给他不是一回事。你忘了吗?圣祖爷和废太子,最终父子反目成仇,还有圣祖十分喜欢老十四,但传位给了先帝。如今皇上身子康健,正值盛年,我看皇上没想过立嗣的事,现在的这些阿哥,不像姐姐的二阿哥七阿哥那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虽然皇上要培养皇子是一定的。你别忘了,还有皇后生的嫡子十二阿哥,只是他年纪还小。登上大位,代价都是很大的,朝局其实也不是由皇上一个人全权控制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皇上自己也是如此,对不对?
  璎珞忽然明白了,傅恒在说皇帝生母的惨死,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但她坚定地道:少爷,我们可以帮助永琪,就是为了隆儿,安儿,和我们将来的孩子,我们也应该帮助他,你想对不对?大清有一个好皇帝,对所有人都是幸事。我相信,皇上属意的是永琪,要栽培的也是永琪。
  傅恒一笑,道:他的心思你明白,但你和他说五阿哥时,一定要小心。璎珞,很多事不能讲得那么直白,你虽然已不在后宫,但作为臣家女眷,更不能有干政之嫌,皇上是什么性子,你这么聪明的,你一定知道说些什么,该怎么说。璎珞笑着摸了摸他的手,道:嗯,我明白,有少爷在,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织造局一行,魏湄未去,一是因为她还是嫔位,二是因怀孕,整个孕期,宫中都要求妃嫔多卧床以保证皇胎安稳,更别说奔波去那嘈杂又不洁净的机房。船离开姑苏这天,皇帝又来看她,李玉捧着一小匹红色子孙福寿纹绫。魏湄接过谢恩,惊喜地看着皇帝,皇帝笑道:这是织造局拿回来的,给昭华做衣裳罢。魏湄忙应了,叫细君收了。然后对皇帝道:皇上,臣妾的高山流水练好了,弹给您听听?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曲弹完,皇帝拍起手来,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弹得好!你下了很多功夫!魏湄喜道:谢皇上!皇帝笑看着她道:你应该称朕师傅。魏湄道:嫔妾不敢。皇帝道:就我们俩的时候叫。魏湄心里感觉十分甜蜜,这变成了她和皇帝的二人秘密,于是道:是,师傅。皇帝又笑起来,叫她坐进自己怀里。然后从后面伸手放在她小腹上。
  魏湄心里欢喜之极,只觉得能为皇帝孕育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幸福。低声道:皇上,嫔妾觉得真的是阿哥。嫔妾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大蛇,它化作男婴,然后伸手让嫔妾抱他。皇帝十分惊奇,道:真的?魏湄点点头。一旁的李玉闻言直笑。皇帝也高兴地道:皇额娘说,你是我们大清第一有福之人,朕看没错!魏湄喜笑颜开。
  后来皇帝还和她一起写字,握住她拿笔的手。今日两人接着临元代赵孟頫的行书《洛神赋》: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只写了这两行,皇帝便要她停了笔,让她去床上靠着,自己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又待了一会儿才走。魏湄见他体贴自己,感铭五内,对他道: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无以为报。皇帝笑道:你腹中的孩子不就是回报?魏湄心里更加甜蜜起来。李玉在一旁,想起去年第一次见魏湄那天,又想起容妃和自己相处相得的情分,不觉十分感慨。
  皇帝召小全子派差事,小全子进去后,屋里只有李玉,他见傅恒不在,不觉奇怪。给皇帝和李玉分别请安后,李玉也带上舱门出去了。小全子心里吃了一惊。皇帝始终没叫他起来,他更不敢起来。只见皇帝拿起茶碗来,揭开盖子,吹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嗫喏地道:万岁爷,小全子但凭差遣,绝无二话。皇帝哼了一声,放了茶碗,道:你这奴才,你的命都是朕的,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这一年来,小全子给璎珞送信见皇帝时,皇帝都对他和颜悦色,十分满意,此时见他如此的不高兴,难道不是派差而是……脊背上一股凉意猛地窜将上来,牙齿也打起颤来,道:奴才……奴才……皇帝这才看着他,道:你那主子让你给我打马虎眼呢?
  小全子见皇帝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恍然大悟,忙叩头如捣蒜,道:不不,皇上,小全子不是有意欺瞒,是……是主子,她不让奴才告诉皇上。心想: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自己没看出来,主子也没看出来……只听皇帝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小全子道:是是,奴才就是有胆子也不敢欺瞒万岁爷!皇帝忽然笑起来,道:她怎么和你说的?
  小全子只觉得心惊肉跳,忙道:是是,主子一早知道奴才在为万岁爷办事儿,她……她是怕您知道她知道了,你们俩会生分,她才不让奴才告诉您的。皇帝听了这话,触动了心事,默默不语,半晌,眼圈红了,好在小全子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过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小全子忙告罪站了起来。皇帝欲言又止。小全子忙道:万岁爷,主子心里始终有您,她常和我说起您。皇帝道:真的?小全子道:当然。于是搜肠刮肚一五一十,将璎珞在他面前提及皇帝的话,一股脑告诉给了皇帝,当然说皇帝不好的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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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贵妃丧事由娴妃以礼部和内务府关于丧事争执不下揽去,是原剧中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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