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嘉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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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去圆明园之前,他在玉京园看的《游园》《惊梦》便是陆文洪排的,可惜那时候只看了上折《游园》,后来事情堆将上来,便把这事儿给忘了。脑子里一时都是夏天在玉京园听戏那个晚上的事,然后他看着李玉。李玉见他的神情,明白了,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容妃也知道他的意思,但只作不见,吩咐彩云带人上来为二人洗漱。
  夜里,皇帝在容妃耳边道:南巡你才成了真正的宠妃,连儿子都得了。容妃知道他在说其实之前的两年,他和她并无那么多房|事,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又提福康安,好揭过南巡后他对自己的竟日索求,只温柔地一笑,道:您从去年开始,和索伦侍卫傅恒大人常常活动筋骨,臣妾瞧着对身子大有好处,皇额娘每次说起来也都高兴。皇帝一笑抱着她,道:你对朕真好。容妃柔声道:您是沉璧的丈夫,您对沉壁也很好。
  第二日,容妃便去了一趟行宫傅恒住的院子,她是奉太后的懿旨给傅恒夫妇送糕点,然后便将皇帝要派陆文洪代替小全子传信的意思告诉给了璎珞,说李玉就快来和她商量了。璎珞笑道:还是娘娘有办法,这么容易就把事儿办好了。容妃便把昨晚上画舫听歌的事儿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听了又是一笑,道:这么多年了,皇后始终不了解皇上,但姐姐若是在世,她也会不高兴。谢谢你了!容妃道:先皇后娘娘是傅恒大人和夫人的姐姐,又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所以她的事就是沉壁的事。璎珞便把自己再孕的事告诉给了她,容妃微笑道:恭喜大人和夫人,回头我告诉皇上。
  容妃走后,珍珠对璎珞道:这容妃娘娘娘真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好人,我瞧着和主子竟是一个样儿。璎珞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把皇后在后宫做的坏事都告诉了她。若是当年,姐姐也像她一般,如今我们一家人还是齐齐整整。珍珠知道她又伤感先皇后娘娘,便转言道:主子,小全子那差事,您满意吗?璎珞道:嗯,那就是皇上在江南的眼线,江宁织造都是皇上的亲信。珍珠闻言大吃一惊。
  璎珞见她惊怕,便笑抚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他后面有皇上呢!还有大人和我呢!珍珠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他也知道,只是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罢。璎珞道:他的官儿虽然不大,却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你只管放心。珍珠又问:主子为什么想让小全子领这个差?璎珞一笑,道:这不是我,这是皇上。珍珠见她不肯说,便也一笑,不再问。
  晚上傅恒回来后,璎珞便把白天容妃来说的话告诉了他,傅恒只一笑,不言语。璎珞将手抚在他肩上,道:你是怎么让皇上派小全子那差的?傅恒道:去年托庸大哥上京之时,我便想到了小全子,后来我去贤良寺看他,顺便查看喇嘛们的动静,问了问江南的情况,便去和皇上商量了此事。你要小全子算账,那是大材小用了。我看皇上和我一个心思。璎珞道:没想到皇上如此看得上小全子,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江南织造竟然是皇上的眼线!傅恒只笑道:皇上即位以来,早已不算眼线,各级各地都可给皇上上密折。织造虽然还是任用亲信,但主要是因和皇上的私务有关。皇上派了小全子,是因为你吧。
  璎珞笑吟吟地点点头,然后道:我教小全子算账记账,又不是教他作家里的账房先生,如今不就用上了!因小全子将去江宁任的职务是司库,负责织造府的财物出纳,璎珞故有此说。傅恒拉下她来,将她拉在自己怀里坐着,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小腹,道:别再操那些心了,我和皇上会看着办。璎珞也摸着他的手,笑道:好,我们家小主子和大主子永远是第一位的。傅恒在她耳边道:我们家的大主子不是你吗?不仅是我们家的,说是我们大清国的,也不为过吧?璎珞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和皇帝,便笑道:你老欺负我!回头看我写信告诉皇上!傅恒一笑,便去亲她。
  两人亲了一会儿,傅恒感慨道:可惜安儿没有你这个额娘,若有,他便不用进宫了。璎珞知道他在说因自己是福隆安的额娘,所以皇帝不会将福隆安扣为人质,自己和傅恒的所有孩子都不会入宫了,因皇帝不会让她伤心,便笑道:安儿的额娘可比我能耐多了!傅恒知道她双指尔晴和容妃,尔晴设计皇帝生了皇帝的儿子,而容妃如今常年居于养心殿。于是道:你将安儿送给容妃,她可欢喜了,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璎珞笑嘻嘻地道:礼尚往来。她不用受生育之苦,就得一个如此爱她粘她的儿子,我才羡慕她呢!后宫那些人都不知道罢了,安儿就是皇上的儿子,而且他根本就不记得尔晴,他只是需要一个额娘!美丽丽香喷喷的额娘!我告诉沉壁我给皇上写信儿的事,也是不想她误会我和皇上,皇上是她的,她放心好了。原来傅恒夫妇也从李玉那里知道了皇帝特许容妃每天抱福康安一会儿的事,曾经笑谈过。傅恒于是道:对不起,璎珞,让你这么辛苦。璎珞拍他道:胡说,生少爷的孩子才不辛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夜里,傅恒抱着璎珞,觉得她又瘦了,虽不吐,但她胃口变差,吃不下饭,又一阵心疼。窗外淅淅沥下起了春雨,璎珞轻声安慰他,并笑道:南巡回去,额娘知道了,又要高兴了。傅恒嗯了一声,道:其实额娘那么多孙子,重孙子都有了。璎珞道:可少爷的孩子只有一个,少爷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少爷的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且少爷不仅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还是额娘最爱的儿子,姐姐钟爱的弟弟。
  傅恒心里十分欢喜,低声道:璎珞。璎珞道:少爷的女儿不知会有多漂亮!说不定会长得像姐姐。傅恒嗯了一声,璎珞知道他也想生一个长得像姐姐容音的女儿,每次夫妇俩都百说不厌。
  过了一会儿,璎珞又道:沉壁如今要来找我,她就直接让太后下明旨,真是方便啊!傅恒道:太后是为了皇上,也为了自己,钱氏夫人可是她害死的。璎珞道:嗯,那件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除了杀母夺子,太后自然是向着皇上的,皇上好她才能好。傅恒道:皇后也是因为爱皇上吧。
  璎珞哼了一声,道:她爱皇上,就要把皇上的女人杀光吗?这不叫爱。从嘉嫔,高贵妃,到姐姐,到纯贵妃,到容妃,到嘉妃,下一个也许就是令嫔。傅恒叹了一口气。璎珞道:可她已经做不到了,她的命是命,她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只要有我在,她不能只手遮天。傅恒不说话。璎珞道:少爷,我知道,因为她是女人,所以你下不了手。可她真的是死有余辜。我们一定要为姐姐报仇。
  傅恒还是不说话,璎珞道:你放心,慢慢来,我不急,沉璧也不急。我会听你的话,到时候,我们把弘昼和她一起扳倒。傅恒将手放在她小腹上,点了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睡吧。窗外是漆黑的雨夜,床上是温暖的怀抱。每次傅恒宝贝孩子时,璎珞心里都充满了万般柔情,万般安稳,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袁春望见那拉氏一蹶不振,心里十分鄙夷,老和珍儿抱怨,并要她去劝说皇后。珍儿道:你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五格格让娘娘十分忧心,而且看起来,她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十三阿哥又没了。袁春望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女人,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重要?何况是皇上这样的男人。珍儿笑道:假如我觉得你不重要,你会怎么想?什么一个男人,那是娘娘的丈夫,娘娘十几岁就嫁给皇上了,你想想多少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是二十多年的夫妻。
  袁春望摇了摇头,道:二十多年又怎样,他的心从来就不是娘娘的,而且他是什么性子,娘娘这么有魄力的聪明人,总也看不破这一点。珍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娘娘,你别说了。袁春望看了她一眼,心里暗自盘算:那拉氏不死不活倒不要紧,可我的事儿得办,不能让她这样下去。正思量,忽听珍儿道:喂,你听见我刚说的话吗?喂!袁春望立刻一笑,道:你说什么?对不起,我还在想娘娘的事儿。
  珍儿道:我想求娘娘,让我们收养一个孩子。袁春望立刻皱眉道:怎么养?宫里不能养,养在宫外等于没养,我不同意。珍儿道:那总是一个念想,娘娘这样,也是为了孩子。袁春望道:我不同意,你和我都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我们就是伺候好主子。珍儿叹了口气,既然袁春望不同意,她也只能作罢。晚上,在床上,珍儿睡了,袁春望想起了自己带过圆明园的那个宫女。
  那个宫女名叫紫纹,杏眼桃腮,却有一股子蠢笨气,性子逆来顺受。在和珍儿之前,袁春望便和她睡了,其实也就是亲亲抱抱,只是南巡不便带她来,怕被皇后和珍儿发现。袁春望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对她也不乏温言软语,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袁春望自不会对珍儿怎样,所有的气怨苦,一如既往,都发泄在她身上,这紫纹经常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但被衣服遮盖了,看不出来。
  她十分害怕,每次见袁春望都战战兢兢,可又无法反抗,曾想过寻死,袁春望知道她的心思,有一日闲闲地道: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于是她求死也不能了。袁春望和珍儿一起以后,她更加害怕,因为珍儿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成日里提心吊胆。
  袁春望跟着南巡去后,她大松了一口气,但总是怔仲不定。一天在路上走着想着,没看见前面有人过来,直接撞到那人身上。她闻见一阵香气,知道撞入的是一个女人怀里,却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怒喝道:不要命了吗!敢撞贵人!她不敢抬头看,立刻跪在路边,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道:奕禄大人,别难为她。然后温言对她道:你在想什么?紫纹还是不敢看她,只能道:奴才……奴才在想家里人,没看路,不小心冲撞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这贵人道:抬起头来说话。紫纹于是抬起头来,却不认识她。奕禄在一旁道:这是那贵人。紫纹忙道:那贵人,奴才有罪。这贵人正是其木格。她道:念你是初犯,今日本宫就不责罚了。你在哪里做事?紫纹道:奴才在御茶房给主子们泡茶。其木格一听,来了兴致,问道:那你一定懂各种茶怎么泡,本宫近日正爱喝金瓜贡茶,你跟本宫来说说。然后又对奕禄道:奕禄大人,你去忙吧,麻烦你了。多谢了。这宫女到时候本宫会打发她回去。奕禄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请便,有事尽管吩咐奴才。说着自去了。
  其木格带着紫纹和自己的宫女托娅回了自己住的韶景轩。这韶景轩位于九洲清晏以西,离御茶房很近。其木格问了她的姓名,便叫她讲金瓜贡茶应该怎么泡。紫纹在御茶房已待了一年多,基本知识都知道,便回道:金瓜贡茶就是普洱茶,只是被压紧成南瓜状,茶芽长年陈放后色泽金黄,便叫金瓜。泡茶要控制茶量水温和时间。冲泡金瓜贡茶一定要沸水,冲泡时沿盖碗壁倒入,别直接冲到茶上,洗两到三道,除了洗去灰尘,还有醒茶的作用。茶洗好了,再用滚水冲泡,然后要盖盖子闷,才可以喝,熟茶要多闷一会儿。
  其木格听了十分心喜,道:今日你撞了本宫,本宫可以不罚你,但如果本宫有需要,会再召你来问泡茶的事。说着,还叫托娅赏了紫纹二两银子,紫纹谢恩去了。托娅笑道: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托娅也是蒙古人,和其他宫女一样,出身上三旗包衣。其木格道:容妃爱喝金瓜贡茶,还在里面加胡桃,我学习学习。托娅笑道:您真聪明!其木格道:等皇上他们南巡回来,定然大吃一惊,我可不是只会骑马!我再看看太后和皇后娘娘,舒妃,庆妃她们爱喝的茶。主仆俩正说着,外面通报说:忻贵人和明贵人来了。于是主仆俩便不再说这事。
  皇帝到杭州后,整个城中戒备森严,出入城门的人都被严格盘查。每到皇帝骑马出行,均撑着黄伞,武装侍卫前后呼拥,沿途路旁还有舆车及护卫。杭州各大小官员阿谀奉承,人人都想去皇帝面前挣脸子,更有好多人去见弘昼,因为只有弘昼来者不拒,或长或短,都会见见。皇帝又带永琪和刘统勋一起去钱塘江巡查河防,永琪和杭州的各位高官也熟悉起来。
  这日,永琪带着两位格格去柳浪闻莺一家大馆子里用午饭,恰巧遇上了杭州知府穆守泽亲自带人巡视。穆守泽见他白龙鱼服,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堂,心里吃惊,悄悄上前去打了一个招呼,低声道:小爷,下官担忧您的安全,还是上楼上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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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织造】在康熙朝的时候,织造是名副其实的皇帝眼线,比如大家十分熟悉的曹家曹寅,还有其亲家苏州织造李洵,那是康熙的绝对重宠臣和眼线,曹家就是内务府包衣。到雍正朝,雍正开始允许各级官员给自己上密折,织造的眼线作用渐渐弱化,到了乾隆朝,乾隆完善了上折子制度,织造基本上已单纯管织务了,但照例还是任用皇帝的亲信,由内务府直接领导,甚至是皇帝直接领导。因为密折制度,所有的官员都被无形地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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