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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翼阳心不在焉地滑动着终端上的页面。周末的管理科总是熙熙攘攘,不时有兴高采烈的情侣从他面前经过,打量一下他这个看上去很有潜力的单身人士。他一直捧着终端点来点去,看上去就像有网瘾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用改装过的微型摄像头偷拍管理科里的工作人员分布。
  萧霖上次逃得很顺利,一是得益于他过人的斗争经验,二是因为管理科的安保措施也确实松弛很久了。但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一眼扫去就能看出不少在架空走廊上来回走动的研究员其实都是披着白大褂的军人。加之他们暂时没有摸清他修改芯片数据的方法,就干脆把防火墙又加固了一层,现在除非他搞到一个内部人员的账号,否则别想接近他们的数据库。
  卓翼阳的黑客技术毕竟只是从一个叛逃出光明国多年的B等技术员那里学来的,虽然在S大的课堂上也多次被教授称赞,但遇到科学院那么多智脑的力量,终究还是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境内地下组织“旅鼠”的成员甚至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要执着于救出萧霖,他们一向认为被治安军认出脸的成员就没有价值了。但即使组织没有要求,卓翼阳也绝不会把他扔下,不仅因为萧霖参加过很多次针对首都的行动,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更因为是他把在边境苟延残喘的自己带回了组织,在他心里,萧霖早已是亲兄弟般的家人。
  按一个人的身上价值评定情感……那是光明国那些疯子才会做的事。
  他一边故意把终端上的三消小游戏放出了声响,一边把镜头对准了电梯口,接着很快就看到了咨询台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卓翼阳在心里很重地啐了一声。
  虽然在管理科看到同学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跟旧时代的人们会在体育馆偶遇没什么两样,谁也不会对谁产生什么龌龊的意见,卓翼阳还是在男人会互相比较谁能更让女伴爽的环境下长大的——但在这里看到情敌楚明镜,他还是有种初中生鄙视随意开黄腔的同学般的诡异心理。
  好吧,其实也算不上情敌,毕竟宁山月还没有对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只是他单方面对这个所谓正直的学生会长很警惕罢了。
  他承认自己在宁山月终端上偷偷装了监视器是有点没品,否则也不会那么精准地出现在她每一次遇见麻烦的地方。但楚明镜竟然也能同时出现,那就肯定是动用了什么特权,这次国庆日的大事件肯定也和他家脱不了关系。
  正常学生来管理科接受例行教育都是直接上楼去该干嘛干嘛,他却在咨询台徘徊了那么久,一直叫护士帮他查询什么东西,还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要是宁山月被他的外表蒙蔽了……
  正胡思乱想着,电梯缓缓从楼上下来了,哗啦吐出一堆说说笑笑的学生,挡住了他的视线。卓翼阳刚要皱眉,却在下一秒就眼尖地发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之一。
  他想也没想就兴奋地挥了挥手:“学姐!”
  满脸惊慌的少女顿时停住了脚步,着急忙慌地把一个黑色礼物盒往身后藏。更糟糕的是,这一声呼喊把楚明镜也惊动了,扭过头来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学妹?”
  说不定又在策划什么阴谋……
  卓翼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完全无视了楚明镜的存在,朝宁山月扬起笑脸:“好巧啊,学姐今天也过来吗?”
  “啊……嗯,是啊……”宁山月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眼神不断在两人中间游移,不知该落在哪一个身上。这时楚明镜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难得见到你,身体好些了吗?”
  宁山月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我没事。”
  楚明镜还是有些担心:“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是生病了吗?”
  “没、没有,就是最近熬夜有点多……”
  “作业很多吗?”
  “还好,我有点……私事。”
  “不要操心太多了,熬夜也不是好习惯。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楚明镜一边细细地叮嘱着,一边就要走上前来,探出了手似乎是想感受她额头的温度,但伸到一半就退回去了。倒是卓翼阳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宁山月的手腕将她往身后带,用自己的肩膀护住了她。
  “没错,学姐一会我们一起吃饭吧?二食堂最近开了个很好吃的新窗口。”
  那只手就像沾上了胶水,两人的皮肤一旦接触上了,就一下忘记了要甩开。
  楚明镜也愣住了。就在这时,那个多管闲事的咨询台护士突然凑了过来:“楚明镜同学,你的预约——”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最后在卓翼阳脸上盯了几秒,被他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计算机系的卓翼阳同学?我记得你。”
  楚明镜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威胁,又抱歉地冲宁山月笑了笑,就匆匆跟着护士走了。
  “哈……谁怕你啊。学生会长了不起?……”卓翼阳不屑地碎碎念。
  “你——和他有什么矛盾吗?怎么见面就要吵架?”宁山月皱起眉问。
  “没什么,就是看他……看不顺眼。”
  两人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电梯里,掌心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温度,宁山月这才注意到卓翼阳还没有把她的手放开。
  少年的手上满是与年龄不符合的细茧,还有一片凹凸不平的疤,那颗搏动的心脏却通过伤痕累累的血管,一阵阵用热血熨烫着她。
  “……咳。”
  卓翼阳一下回过神来,像是受不住那滚烫的温度一般闪电般放开了手:“抱……抱歉,学姐。我一会请你吃饭。”
  宁山月差点笑了出来:“你怎么老想着吃饭?”
  “因为今天人多,等太久,有点累了。”卓翼阳诚实认错,但又带着几分狡黠,“学姐还有事吗,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上去,很快就结束了。”
  “很快就结束了……?”
  两人都一下子品出了这句话里的歧义,卓翼阳僵了两秒,立刻摆手解释:“呃,我是说上面没有人了,不用排队,不是说我那个很……呃,我其实是要花点时间的……”
  怎么解释都听起来像性骚扰,他干脆住嘴了,用“你懂的吧”的可怜神情疯狂朝她眨眼。宁山月看见他耳朵尖都红了的窘迫样子,忽然就被逗乐了。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男性是怎么进行高潮教育的呢。最方便的应该就是使用飞机杯这种装置……卓翼阳一说,她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刚才的画面,顿时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有点发烫。
  “嗯……你去吧,我等你。”
  “话说……学姐知道最近E区的事吗?”
  卓翼阳一边把竹签上香气四溢的烤鹌鹑剔到碗里,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宁山月。
  后者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摊位上老式的自动烤架,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E区。”卓翼阳趁着把碗递给她的功夫,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边说,“听说有人在组织叛乱活动。好几个厂子都罢工了。”
  宁山月不止是被他喷吐到耳朵里的湿热气息、更是被他话里的内容吓得跳了起来。“什、什么?!怎么可能……新闻上什么都……”
  “新闻上当然不会说。你看。”
  卓翼阳把她引到桌边坐下,观察了一下四周的人群,然后掏出了一个小巧的MP4播放器。这玩意儿即使放在旧时代也算得上原始,不能联网,怎么都不可能被监控。
  “这是我同学给我看的,具体情况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按下播放键,模糊的画面开始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宁山月只能看出那是在一个厂房里拍摄的,摇摇晃晃的人影正在对峙,突然其中一拨穿着军装的人开了枪,登时无数道黑影混乱地叫骂、纠缠在一起,一声细微的玻璃破碎声过后,画面终结于冷却塔周围熊熊燃烧的大火。
  “听说是有叛国者混进了发电厂,在里面传谣言说要把工人拉去做基因编辑实验。”卓翼阳压低声音说,“治安军一来,就把整个厂封锁了,说要严查,但工人觉得他们是要把他们都送去实验室,所以就爆发了冲突。现在E区的通讯被断了,我同学都说他们联系不上家里人……”
  一段十几秒的画面自动重播了好几遍,宁山月愣愣地盯着屏幕。虽然卓翼阳会搞到这种影像很离奇,但她已经无暇关心这些细节了。这绝不是政府制作的那些资料片,那上面永远都是激昂的音乐、胜利者观看蝼蚁的视角,连恐怖的枪声都像是礼炮。这是实打实的斗争,肮脏、混乱,那来自地狱的火焰烧灼得她的心脏在胸腔里一蹦一蹦,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这些人……会怎么样?”她不自觉地问道。
  “组织者肯定会被绞死示众吧。剩下的大概都送去蹲监狱,或者到边境服苦役。”卓翼阳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了,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这次不是人很多吗,他们总不能全都……”
  “谁知道呢?性欲自由派叛乱那次规模更大,还不是都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默认了光明国在斗争中的胜利。
  然而那团烈火还是在两人的胸腔中滋滋作响,将心脏炙烤得剧痛。
  “学姐,你在想什么?”
  宁山月攥紧了终端,沉默不语。小小的机器在她手中嗡嗡地挣扎,想让她看看最新的消息,她却一点都不理睬。
  卓翼阳这次没有再犹豫,将手伸到桌下,与她同样灼热的手紧握。
  然而他嘴里吐出的却不是安慰的话语,比起通常无忧无虑的样子,此时的他眼中倒映着赤红的灯光,凌厉得甚至有些陌生。
  “不用担心,”他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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