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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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薛庭儴在功名旗下站了很久, 直到有村民瞧见他走了过来。
  “薛老爷怎么站在这儿?可是这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本家的人, 可如今不管是本家人, 还是外姓人, 但凡见到薛庭儴, 都是叫薛老爷。
  似乎自打他成了举人, 就不是薛庭儴, 不是薛狗子了。
  认真来说,眼前这个人,他应该叫叔的。
  族里的人太多, 有时候薛庭儴也分不清谁是谁,但大致还是记得的,便道:“叔, 叫什么老爷, 我以前光着屁股蛋子在村里跑的时候,您不是也见过。”
  这中年的汉子搔了搔脑袋, 笑道:“那不叫老爷, 叫啥?族长说了, 中了举就是老爷, 让我们不能乱了称呼。”
  “庭子狗子都行, 您爱叫啥叫啥。”
  “那我还是叫庭子吧,哪能还叫你那小名, 举人老爷可不能叫狗儿的。对了,这旗子没啥问题吧?族长让咱们都盯着呢, 但凡哪儿有些掉漆了啥的, 都得第一时间报给他。”
  “没,没啥问题,我就是看看。叔,我先回了,转头再聊。”
  “哎,哎。”汉子笑呵呵地看着薛庭儴走远了,才自言自语道:“让我说,族长就是太认真,叫人家薛老爷,不对,是庭子,也没有这么较真的。”
  薛庭儴一路缓缓往村里走去,幸亏现在是半下午的,村里的土路上也没什么人。他路过薛族长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看了不远处薛家宗祠一眼,想起在那梦里自己做了官后,有一年回乡祭祖的场景。
  当年他在村里盘桓了几日,族人们也是这般对他诚惶诚恐,可他却是满心不屑。
  他其实是讨厌这些人的,他一直将自己命运的不顺归咎在这个地方,不是这里,自己不用含辛茹苦,不是这些人,自己不会遭受那一切,不是这一切,招儿不会死。
  所以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却充满了厌恶。所以在族人寄望求得庇佑,他很理所当然的就答应了……
  “庭子,怎么站在这儿,可是来找你堂爷,快进来吧。”
  是薛族长的大儿子,薛金泉。
  按辈分,薛庭儴要叫他叔。
  薛庭儴叫了声叔,便进去了,还没走到堂屋前,薛族长就亲自走了出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堂爷之前跟你说的那事,你打算好了?其实你不要心里有负疚,堂爷打听过了,人家别处的举人老爷都是这么办的。咱们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也要给咱们好处,互惠互利。”
  “爹,你们还是进屋说吧。”
  “把我那茶泡来。”薛族长吩咐道。
  薛族长有一罐子茶,平时舍不得喝,也就家里有贵客了,才会让家里人泡来。如今薛庭儴也算得上是贵人了,旁人来了可没有他这个待遇,能让薛族长亲自迎出门的。
  两人进了屋坐下,薛庭儴坐在上首处的右边。
  薛族长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如今虽是守孝,到底处处都要用钱,等出了孝上京赶考,平日里交际,哪里不需要银子?你这孩子就是太年轻,多好的事送上门,竟然犹豫,咱这可是符合律法的。”
  “堂爷,我不是,我就是吧……”薛庭儴顿了下,才说道:“我就是觉得大家伙都不容易。”
  “谁都不容易,你也不容易,谁家供个举人出来容易?不过如今你也大了,是举人老爷了,这事堂爷就是个主意,剩下还看你自己。”
  薛庭儴看着薛族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薛老爷子。
  他哂然一笑,道:“堂爷,你看这样行不,他们若是把地投来,咱也收,至于给我交租子就算了。四成太高,收两成,至于这两成我也不要,就拿出来在咱村里办个村塾,多请两个先生,村里或者附近村里有孩子想读书的,就在这儿读吧。也不用给咱交什么束脩啥的,就当造福乡里了。”
  “这——”薛族长沉吟了一会儿。
  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是个心善的。罢了,堂爷也不多说,你可想好了,这可是笔大钱,以后能派上很多用场。”
  “堂爷,我想好了。”薛庭儴腼腆一笑,道:“再说了,我家如今也不缺这点,可大家伙却很缺。”
  “行,既然你这么说,咱就这么办。”
  和薛族长商量了下细节,薛庭儴就回去了。
  回了屋,招儿已经没有缝衣裳了,而是歪在炕上揉自己的腰。
  薛庭儴走了过去,伸手给她揉:“都跟你说让你没事就躺着别坐久了,你非不听,腰疼了吧。”
  招儿掀了他一眼:“就是做个衣裳,哪里这么娇惯。”
  自打进入六个月,招儿就总是会腰疼。
  坐久了腰疼,躺久了腰也疼,尤其是躺着起来的时候,每次都要慢慢的才能起来,就好像骨头里长了根刺。高婶她们都说,这是因为孩子大了,压着了,等生了就好了。
  招儿就歪在那里,让薛庭儴给他揉腰。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怎么。”
  “我看你有点儿不大对头,刚才去哪儿溜达了一圈?”
  薛庭儴笑了笑:“去村里转了转,还去了趟堂爷家。”
  “堂爷找你做甚?那是个老狐狸,你可千万别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银子。”
  “堂爷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招儿换了个姿势:“倒也不是说坏啊什么的,可能是当族长的,跟咱想得不一样。反正我觉得堂爷做事有点让人一言难尽,说不上来。”
  薛庭儴懂她的意思,无外乎说薛族长太功利,可能是一族之长,薛族长做人做事都是以‘大义’为先。例如当初薛俊才和他之间,例如看出他有潜力,就一直帮他压着家里,还例如薛寡妇这事,闹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当里正。
  与这样的人相处,一般人都会觉得心不安。他既然能为了利益,现在放弃别人,以后就能为了大局放弃你。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一直保持让他必须仰仗你的优势即可。
  “最近村里和附近几个村,有村民主动找上门来投献家里的地。”
  招儿又换了个姿势:“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事了。是不是堂爷给你出了什么馊点子,你良心不安了?”
  这话说得真是扎心,其实之前薛庭儴心里根本没把这事当成回事,他中了举,旁人来投献不是理所应当。可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的,才会后面的事发生。
  招儿半趴在那里,舒舒服服趴在软枕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可千万别干这种事,大家都不容易。”
  “我给推了。”说完,他又道:“这可是很大一笔银子,每年咱家能进账不少,可我却给推了。其实也不算是推了,只是拒了他们给我交租子。”
  “拒了就拒了。”
  “本来可以给家里挣一些钱,以后咱家也算是大地主。”
  “咱家如今又不缺这点,用得着你为了点银子,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事。”
  薛庭儴不知何时停了手,而是去了她身后环着她,将脸埋在她颈子里:“这么一来,我又成不事生产的了,我即是家里的男人,该是我养家糊口才是。”
  “原来你纠结来纠结去,就是为了这?咱家谁养家糊口不都一样。”
  “哪里能一样,该我养你才是。”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鼻子出气弄得她痒痒的,就伸手去推他,却推不走。
  招儿失笑道:“你都被我养了这么些年,现在计较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嘿,还真是。
  所以他矫情了?
  只是大老爷们让个妇道人家养着,好像真还不是那么回事。
  以前薛庭儴只是觉得自己该考功名光宗耀祖,等有了功名就会有银子,以后招儿就可以安安稳稳在家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功名有了,都成举人老爷了,可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没银子,还要让招儿养着。
  薛庭儴没有说话,只是埋在她颈子里不动。招儿见他如此,费力地转过身去扒拉他的脸,可他就是不让招儿看,两人来回拉扯了好一会儿,招儿才成功看到他的脸。
  脸色倒还好,就是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招儿这才正经起来:“怎么这会儿倒计较上了?”
  薛庭儴叹了一口:“以前总想着有功名就能有银子,如今想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行了,如果是昧着良心有银子,那些银子不要也罢。再说了,你现在刚是举人,也算不得是有功名,在你没考中进士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养了。”招儿拍拍他的脑袋说。
  薛庭儴去抓她的手:“我现在已经大了,别拍我脑袋。”
  “就拍。”招儿嘻嘻笑着,够着又去。薛庭儴又去抓她手,这次没放下,而是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嘶,好疼。”招儿吸着气说。
  “哪疼?”
  他连忙去看,招儿却不给他看,最后避无可避,才笑着说是骗他的。
  *
  当时薛庭儴没说什么,扭头就琢磨上了。
  突然就发现,就算有了功名,甚至当上大官,可这些大官也是没什么银子的,除非去贪。
  原来银子是如此重要,第一次薛庭儴有了切实的感悟。
  为此,他琢磨起从哪儿弄到银子来。
  琢磨了几日,这天薛庭儴拿了张纸来给招儿。
  “这是?”
  “方子。”
  这两个方子是薛庭儴回忆了很久,才写来的。在那梦里,薛庭儴什么癖好都没有,清心寡欲的不像活人,唯独有一样,喜欢收集各种方子。
  他曾经收集了整整一箱子的方子,谁有事求上门,送银子不如送方子。几次下来,那些生了七窍玲珑心肝的人们都看出来了。求人办事,自然投其所好,方子越好越稀罕,薛首辅就越喜欢。
  可也有人私下偷偷观察过,只见薛首辅收集方子,却从不见他用这些方子开店。甚至挂着别人名的店也没有,不少人都非常疑惑薛首辅收集方子做什么。
  只有薛庭儴知道,他就是下意识收集。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她若是有了方子,做起生意来肯定非常容易。
  那一箱的方子,他就经常摆弄两个。一个是纸方子,一个是醋方子。纸方子是因为用这方子做出的纸张,洁白平滑,纹理细腻,染墨不晕,且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最重要的就是不会遭来虫蛀。
  此纸名为芸香纸,乃是下面人知晓他喜书,特意孝敬而来。要知道书这东西最怕虫蛀,一些读书人为了防止书被虫蛀,可谓是想尽了办法,可这种芸香纸就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既有不弱于上等宣纸的质地,又能防止虫蛀。此乃一家纸坊的馆主,悉心琢磨了几十年,才研制而成。却逢了要命的大事,最后只能奉上还未面世的方子,换了自己一命。
  至于醋方子来源他已经不记得了,之所以经常摆弄,不外乎吃什么醋都不对味儿。
  薛庭儴回忆了许久,就只记得这两个完整的方子,若是他知晓方子能换银子,他肯定都会认真去看,然后多记几个。
  “你从哪儿弄来的方子?”
  “书里看来的。”
  “这能做纸?还能做醋?”招儿总是有些不信的。
  然后薛庭儴就领着她去做了。
  且不提那醋,梦里的薛庭儴曾自己亲手做过芸香纸,所以大致的步骤是懂的,就看具体操作了。材料选了湖广的楮皮,和宣州的青檀皮,这些都是找东篱居陈老板弄来的。再之后便是将各种料入水沤制,再槌打去掉其中的硬物,以石灰水浆制,再将材料蒸煮、洗涤。
  要洗料三次,后面两次用草木灰水蒸煮、洗涤,最后捣制成浆加杨桃藤水,以及薛庭儴让人找来的芸香草浆,就可以抄造了。抄纸帘要用细如发丝的竹丝编成,抄造时要举荡大帘,最后是覆帘压纸,待其成型后,就是烘干了。
  期间旁人不懂,薛庭儴曾多次亲自动手。
  招儿也是才发现他竟会做这些,有模有样的,薛庭儴俱是以曾在书院里做过解释之。
  待纸张做成后,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
  到了这一日,陈老板也来了,他早就听说薛庭儴要在家中做纸,只是没放在心上。可见他要的材料,俱是内行人才懂的,便不免生了好奇心。刚好今日无事,想着听说招儿的小山头景致不错,便坐了车来看。
  他到的时候,刚好是纸做成的时候。
  为了烘干这些纸,招儿专门挪了条炕出来,这纸已经烘了一天一夜了,温度专门调试过,若是炕的温度太高,纸张会焦黄卷翘。
  薛庭儴亲手揭下一张,捧在手离看着,刚好陈老板走进来,便让他上前来看。
  “陈叔,你看这纸如何?”
  陈老板接过来,放在手中捏、揉,甚至撕了一角去看:“洁白柔韧、表面平滑细腻,从表面上看来不错。不过纸这东西,还要看看受墨性如何。”
  薛庭儴便领他去试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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