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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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头看向他,辨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嘴一直在动。
  “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也很有名,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他仰头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道,“这次免费。”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我刚想说不用了,我已经在你们医院看过了,话没出口,身旁冉青庄也不知被林笙哪句话触怒了,又或者隐忍许久,忍无可忍,掠过我,直接抓着对方衣襟便强拖着出了电梯。
  “你干什么?”
  林笙想甩开他,被一拳凑歪了脸,差点站不住摔到地上。
  “这拳是替季柠打的。”冉青庄说着又要扬拳,叫反应过来的陶念与卫大吉冲过去一左一右拉住。
  “冉哥,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呢?”
  冉青庄被他们架住动不了手,直接一脚将林笙踹到在地。
  “这脚是替我自己踢的。”他声音冰冷道。
  林笙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拿手抹了抹嘴角,不知道是起不来还是不想起来,就那么坐着发起笑。
  “王子终于醒过神啦?你自己蠢到连真正喜欢谁都不知道,怪我?”他支着膝盖,不断火上浇油,“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人快死了才知道珍惜,你他妈做样子给谁看呢?”
  他仿佛不怕死一样,陶念他们几乎要抓不住冉青庄。我扶着墙,眼睛看不清,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渐渐有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身后方传来一声叹息,下一刻,傅慈大步走过去,挡在了冉青庄和林笙之间。
  “够了,我不是来围观你们演偶像剧的。冉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注意我的身份。”他对冉青庄说完,又回头警告林笙,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今天剩下的时间,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一个字。你父母的面子是有限的,别逼我跟你撕破脸。”
  林笙仰头与他对视片刻,自己默默扶着身后的墙站了起来,之后果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林笙和陶念他们一同待在病房外头,傅慈则和我们进了屋。
  “这次来,是还有些证词需要跟你确认。”他往沙发上一座,自顾打开公文包往外掏文件。
  冉青庄让他等一下,扶着我进了里间。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替我掖好被子,冉青庄转身就要走。
  我从他声音里听出他情绪不太高的样子,悄悄拉住他手指,捏了捏,道:“打得好。”
  他似乎是笑了下,抬手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出去了。
  第75章 不要死
  眼睛的症状在晚上打了两瓶点滴后,第二天就缓解了一些,总算不再是高糊的世界了。
  病房里闷着太过枯燥,冉青庄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适合两个人玩的益智游戏,什么叠叠乐,弹弹棋,消消乐,敲冰块……没事就拉着我一个个玩过去。
  看着包装盒上“适合亲子互动”的字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提前训练我的思维能力,防止我病着病着就痴呆了。
  一众游戏里,我最喜欢敲冰块。蓝白两种颜色的磁吸冰块拼成一个破冰台,玩家通过转动转盘来得到各种游戏指令,敲落指定颜色的冰块,谁先让冰台上的企鹅落地,谁就算输。
  开始我总是输,输到冉青庄都劝我要不要玩别的,但我想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拒绝了,死磕在敲冰块上。
  玩到后来不知是我真的变厉害了还是冉青庄放水了,五次总有三次笑到最后。
  赢得多了就觉得输赢都那样,不够刺激,于是向冉青庄提议要不要玩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他重新拼好了冰台,问我,“怎么不一样法?”
  其实我对“不一样”也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记忆里对游戏的印象全都停留在大学时同学聚会以及后来工作时团建的那些花样,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就是输了喝酒。
  在医院里喝酒总是不合适的,而且我现在的身体也没法喝酒。去掉其一,能做的选择就很少了。
  “真心话吧。”最后冉青庄拍板。
  我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下来。
  可能是受了“不一样”玩法的刺激,我首战告捷,赢了敲冰块比赛第一局。
  想了想,我问:“你装醉那天到底和谁喝酒了?”
  这也是我多日来心底的一个疑问,他既然那天没有见林笙,那他喝酒到底跟谁喝的?
  “没有和谁,就我一个人。”冉青庄边还原冰台边回答我的问题。
  “你一个人喝到那么晚?”
  他睨我一眼:“一个人不能喝闷酒吗?你要是怀疑,可以让陶念给你调监控去。”
  倒也不至于。
  我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好像浪费了。
  还原了冰台,他将破冰锤递给我,开始下一轮游戏。
  第二轮一上来,我明显感觉到了冉青庄的不同,对方盯着冰块的眼神都像更认真了几分。
  转了几圈转盘,敲落了大片冰块后,只留下两块岌岌可危的冰块托着企鹅。我咬了咬唇,没有办法,一锤下去,直接企鹅落地,输得显而易见。
  输的人拼破冰台,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愿赌服输,我低头拼着冰块,让冉青庄想问什么尽管问。
  “再见到我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拼接的动作一顿,我抬头看了眼对面,冉青庄将两块不同颜色的冰块拼到一起,递给了我。
  “我想……”我接过了,垂下眼,一点点拼剩下的部分,“我终于能赎罪了。”
  冉青庄半晌没接话,到我拼完整个冰台,他将小企鹅放上,仿佛终于认清现实般地自嘲一笑道:“所以你一开始对我只是赎罪心理,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那会儿我记忆缺失,连自己曾经喜欢过他都不知道,一心认为还没谈恋爱是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女没有出现,对他全是朋友之情,甚至多次在心里让他放宽心,称自己绝不会喜欢他。因此他这么说也可以,我那时候,的确是没想泡他的。
  “有贼心也没贼胆啊,你那么凶……”嘀咕着,我敲下了这一局的第一锤。
  好运不常有,可能在前几轮的时候赢得太多,把运气用光了,这次又是冉青庄赢。
  我输得有些没劲,不再第一时间去拼冰台,而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当年告发我和林笙,真的是为了钱吗?”
  我呛了一下,被冉青庄如此腥辣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要不是这个玩法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都觉得是不是他专门挖了坑在这里候着我呢。
  我放下杯子,注视着透明材质中的透明液体,道:“一半一半吧,我妈那时候正好受伤了,家里很需要钱,保送名额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当时特别阴暗,觉得林笙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抢我的名额,抢我的功劳,还有你,他把你也抢走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得又快又轻,“特别是你。”
  这是我首次将内心那些纠结的、复杂的、苦闷的黑暗面展示人前,这个“人”还是冉青庄,不可谓不是一种巨大的突破。
  说完了,我忐忑地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在他注意到我之前又飞快收回。
  “每个人的人生里,多少都会有被负面情绪攻占的时候。人类的智商决定了我们生来就会比别的生物情绪更丰富,更细腻,也更古怪。”冉青庄说着,接手了拼冰台的工作,一点点,一块块将冰台衔接了起来,“这没什么。问题是我问的,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你不觉得我品性卑劣吗?”我也开始和他一起拼冰台。
  “和我这些年遇到的家伙比起来,你简直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善良。”
  只听说帅哥是对比出来的,在他这好人竟然也是可以对比出来的。谁跟孔檀、金辰屿那种穷凶极恶之流比起来,都会显得善良又可爱吧?
  他继续道:“我的思想也很阴暗,你看不出罢了。”
  我一听就觉得他是在安慰我。谁阴暗我都信,可他?他能卧底五年,就足见心智坚韧。既然坚韧,又怎会放任自己沉溺阴暗情绪之中?
  “是什么?”我笃定他答不出。
  他也的确不准备回答:“赢的人才能问问题。”
  我撇撇嘴,拿起锤子,打算大干一场:“那开始吧。”
  这回老天都帮我,转盘轮到我就特别好使,两次都转到“休息一轮”,只要看冉青庄抡锤子就好。没多久,小企鹅可怜兮兮摔下冰台,一脑袋扎在桌子上。显而易见的,是冉青庄输了。
  “好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了。”时间已经不早,问好冉青庄问题,这个游戏也可以结束了。
  他身体舒展地向后靠去,右手仍握着那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问。”
  “你心中的阴暗想法是什么?要说现在的,不能是以前的。什么看兆丰不顺眼这种,不算。”
  他勾了勾唇,想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催他,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那么多场死亡,那么多次分别?”
  喝进嘴的是水,我很确定,但我仍然无法避免的,生出种被喝进去的液体噎到的错觉。它梗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浓酸一样腐蚀我的声带,要我纵使痛到发疯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父亲、奶奶、小黑,还有这五年间,不知存在着多少的,像陈桥这样的人,现在又要加上一个我。比起普通人,他经历的死亡好像是多了点。
  “每当我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时,老天就会给我当头一棒。”
  “如果选择权在我,哪怕对方不能说话,无法行走,连基本的排泄都控制不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活下去。”他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很淡,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我想要他为了我活下去,就算他会痛苦,会生不如死,也想。”
  “这就是我脑海里经常萦绕的……阴暗思想。”
  我紧紧握着杯子,闻言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冉青庄松开锤子,从椅子上起身,瞬间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我下意识就捧着空杯子往后靠了靠。
  做完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明显,赶忙将杯子放回桌面,起身同冉青庄一道收拾起桌上的玩具。
  我是个很怕赌的人,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容易赌输。解医生擅长显微镜肿瘤切除术,说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手术带来的创伤,但仍无法保证手术过程不会伤害到脑部功能区。
  这就意味着,我若能侥幸不死,也有很大概率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可能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走路,因为瘫痪大小便失禁,只能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等死。而这些冉青庄说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我活着。
  这就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阴暗面——无论如何也希望我活着,痛苦也要活着,剩一口气也要活着,因为他需要我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高兴,奇异地生出一种“他终于被我拉下来”的想法。
  小企鹅从冉青庄的指间不小心滑落,蹦蹦跶跶跃下桌面,钻入沙发底下的缝隙,像是也呆腻了脆弱的冰面,要去往别处冒险。
  我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正要弯腰去拾,冉青庄忽然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入怀里。
  “是你要我说的。”他懊恼道,“不许怕我。”
  “我没怕你……”我有点气虚地道。
  “你刚刚明明都在发抖了。”
  我一噎,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我不太会看人脸色,所以你必须要明确地跟我说该做什么,该干什么,我才能懂。我说过,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的,对我你不需要有顾忌。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最想让我做的是什么就行了。”
  冉青庄不再说话,有那么几十秒,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久久等不到回应,我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没多会儿,头顶传来冉青庄声音,简单明了吐出三个字:“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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