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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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薇道:“小油哥哥说,烹饪的方法多了去了,小鱼用普通方法做不好,那就要转换思路,试试别的方法。”
  “只要调好味道油料之后,先于石板之下生火,其上铺上香茅,用竹笼围起来,然后一层小鱼一层香茅铺好,炭火烘烤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得到完美的小鱼干了。”
  “这就是找到了道。掌握了方法和技巧,就能两不相伤。不但小鱼做得美味,厨子还省工省力。”
  说完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爷爷你看,这就是小油哥哥给我做的小鱼干。”
  张方平笑吟吟地拈起一条放进嘴里,然后又拈起一条,接着再拈了一条,这是停不下来了。
  “果然不错,这解释对不对的先不说,这鱼干做得实在是美味。来来,别驾,祭酒,你们也尝尝。”
  别驾也是妙人,一尝过后说道:“薇儿,吃了你的小鱼干,我现在怎么觉得你小油哥哥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呢?”
  祭酒哈哈大笑:“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不,我们看在薇儿小鱼干的面子上,让她小油哥哥也列等了吧……”
  张方平将苏油召上前来,对祭酒说道:“君观此子若何?”
  祭酒笑道:“美质良才,让人手痒啊。”
  张方平笑道:“此子要留在成都数年,如此就请祭酒高抬贵手,让此子得入学宫,亲近圣人之道,如何?”
  祭酒不禁大喜:“甚好甚好,明日便来入学吧!”
  苏油不禁在心中狂翻白眼——怎么到了成都,老子比眉山还忙!
  ……
  散花台文会,眉山苏家声名始噪,张方平要苏洵趁热打铁。
  苏洵回眉山后,整理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连同给欧阳修的一封信,一起送往京城,欧阳修拍案叫好,苏洵之名,开始在汴京有所流传……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和苏油没多少关系了,苏油如今每天一大早入学宫学习,领着刘嗣拓印蜀刻十三经。一般是申时出来,还要被张方平抓到府上当秘书。
  张方平的借口是苏油书法可观,文秀俊雅,一些不重要的文书便由他代笔。
  但是苏油觉得,为什么不重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甚至如今天,张方平一边喝着三泡台,一边和木客逗趣,甚至还有心情唱歌。
  “有所思,在斗墟之东华……
  我欲从之路阻赊,寸心坐驰天南涯……
  彼美一人骞且都,明月环佩云霞裾,蹇于翔兮不我留……
  登高杳视令人愁,褰裳欲涉江湖修……
  江湖修,不可过。不可过兮奈若何,私自怜兮长啸歌……”
  苏油说道:“老头你就别酸了,什么路阻赊,什么奈若何,迟早朝廷还是要召你还京的……看看这段这样写行不行啊。”
  说完拿起纸来念道:“国家都陈留,非若雍洛,有山川足恃,特倚重兵以立国耳。
  兵恃食,食恃漕运,以汴水为主,利尽南海。
  天圣已前,岁调民浚之。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役费为功,汴日以塞,是利尺寸而丧丘山也。”
  张方平很满意:“嗯,不错,就这样写吧。”
  苏油问道:“你这是要与欧阳内翰杠到底了?”
  张方平抚摸着白猿的毛发:“一帮糊涂蛋,不通经济之道,一味宽省驰废。殊不知汉唐之时,朝廷年铸钱三十多万贯,就够一国之用。如今大宋,年铸钱三百多万贯,尚有钱荒!一群刻舟求剑的老古板!钱多人多屁用没有,得让钱流起来,人动起来!”
  苏油翻着白眼:“那你还介绍我堂哥给他?”
  张方平叹气:“架不住人家文才好啊,啧啧啧一代文宗,与你那堂哥也是同道中人。”
  “我是怕你们走了我当年科举的老路,没有人赏识你,之后再在制科中拼杀出来,那是连脱两层皮!”
  “反倒是你,聪明通透,不像苏家人。”
  “通过钱庄,控制钞引发行流通,通过吸纳银钱,放贷回收,汇兑往来,对现有物料进行重新整顿,各趋所适,实现值与利的……流通……老夫此论,你应该懂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地鸡毛
  苏油呵呵傻笑:“不太懂。”
  张方平没好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钞钱的流转,可以让所有人手里的物料与货品快速转换,重配资储,速度的提高,带来的是产效两增。”
  “没有流通,经济就是一潭死水。决定大宋各路的繁荣的,不是死水有多少,而在于流动的活水有多少!”
  “现在采用了新式记账法,统计数据一出来,就能够明显的看出,益州的钱粮虽广,但多是不能动的,因而不能参与繁荣经济。”
  “眉州钱粮虽不如益州,然多数都在流转当中,因而眉州的活水,才是四路最多的,所以眉州的繁荣势头,才如此可怖。”
  张方平一拍大腿:“我说的可对?”
  苏油拱手:“明公,你的确是大宋少有的明白人,经济好手。”
  张方平喟然道:“难怪眉山二林大理,这个循环圈一拉起来,就成了屙金子的牛啊……”
  苏油没好气地说道:“是秦王欺负我们老实,这典故在四路土著面前要少用。”
  “不过还有一条明公应当留意,经济流转量的大小有很多限制,除了交通条件,生产技术,税收制度,货币供给多少之外,还有最重要的第一条,便是经济体量。”
  “从这点上说,努力增加死水的数量,也不是全错。但是参与流动的银钱如果超过了危险的程度的话,同样会带来经济的崩盘。”
  张方平若有所思:“不管如何,欧阳永叔他们,只是一味想着把死水变多,却不知道动静相合,阴阳之运,还是有些傻不愣登。”
  苏油笑道:“术业有专攻吧,每个人都有长项有弱项,那并不是傻;把自己的弱项当成长项,那才是真的傻不愣登。”
  张方平哈哈大笑:“此论亦妙哉!你小子的长项那是不用多说,在眉山牛刀小试,即成豪赀啊。”
  苏油吃吃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瞒明公,要是以后仕途通达不了,那就真是穷得只剩钱了……”
  张方平“噗”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样的穷,给老夫也来十斤!”
  说完还叹气:“说起仕途,其实你路子倒是挺稳,五岁就知道照顾孤儿,以后朝堂有人拿私德攻击你,‘仁性天生’这一条,就怎么都绕不过去。”
  “私德无亏,基本上在朝堂上就立稳了,加上有钱,就不至于贪墨。要是家财万贯傍身,事情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啊……”
  苏油就撇嘴:“我觉得私德和行政能力,本就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非要将这两个挂钩到一起,其实也是个误区,应该两条线并行,但是都要抓才行。”
  张方平笑道:“就算你仁性天生,这种话以后也要少说——记住了:所谓修齐治平,修是根基。根基不稳,上边都是空话,越走越歪。对了,你这《钱流论》的名字,实在是有些难听……”
  苏油不认账:“什么我的《钱流论》,明明是你的,我就负责胡说八道加忠实记录,这可是你老人家的智慧结晶——货币的洪流,我觉得没毛病啊……”
  张方平让木客抓着自己的食指玩,沉吟道:“明润,换成金融二字成不成?如水入土,滋生万物……诶越想越合适!改了改了,改成这个响当当的名字——《金融论》!”
  苏油笑道:“你老人家的东西,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我只想问,你这煌煌巨著,准备什么时候呈送朝堂?”
  一说起这个张方平就是一脸苦瓜相:“宰相陈执中本家捶挞女奴迎儿致死,一云执中亲行杖,二云嬖妾阿张酷虐殴杀。现在被殿中侍御史赵抃揪着穷追猛打,躲家里不敢上朝,自请置狱。朝堂都已经三个月没宰相了。”
  “官家还在犹豫,知谏院范镇又施加压力,说是去冬多南风,今春多西北风。乍寒乍暑,欲雨不雨,又有黑气蔽日。”
  “乍寒乍暑,乃不当赏而赏、当罚而不罚;黑气蔽日,乃以阴侵阳,小人惑君;欲雨不雨者,乃政事逡巡,久拖不决。”
  苏油说道:“这陈执中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张方平感慨道:“这个人,与我早有交集。当年宫中卫士夜晚兵变失败,官家次日晨令二府奖励张贵妃保护皇上的功劳。”
  “陈执中便想奉旨,当时我就跟他说,汉代妃子冯婕妤亲身替皇帝抵挡猛兽,都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奖励。而且既有皇后又尊崇贵妃,古来没有这个道理。”
  “真要对贵妃实行了特殊的奖励,那天下人的指责都会集中到他身上。陈执中害怕了,此议方才作罢……呵呵呵,他呀,就是别人手里一个棋子。其实老陈还是不错的,不过如今张贵妃一去,他的根苗就断了。”
  苏油说道:“这范缜也可以啊,就事论事。”
  张方平摇头:“范缜吗?最近给官家的奏章写道——今中书主民,枢密院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中书视民之困而不知使枢密减兵……欲乞使中书、枢密院通知兵民财利大计,与三司量其出入,制为国用。”
  苏油点头:“那该算是明白人啊?”
  张方平笑道:“明白人?这事情乃我朝大弊,朝廷里谁不知道?光说问题不说解决办法,那就是耍无赖。赵抃立即转头弹劾知谏院,说范镇姑息养奸,放烟雾包庇佞臣。朝堂上啊,如今乱成一地鸡毛呢……”
  说完叹了口气:“所以现在不是时机,这《金融论》,再缓缓吧。”
  苏油点头:“没关系,还是穷则独善其身,我们先把事情在川峡四路做起来,明公的《金融论》,正好也需要有政绩相辅,否则便是空谈,难得看重。不过朝堂纷扰,始终不是国家之福……”
  张方平摇头:“麻烦事情还多着呢,闹着要官家立储的;闹着要王安石主事的……唯一的好事儿,怕是只有废除里正衙前这一条了。”
  这是韩琦的奏章: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自兵兴以来,残剥尤甚,殊可痛伤。
  请自今罢差里正衙前,只差乡户衙前,令于一县诸乡中第一等选一户物力最高者为之,以三年一替。
  里正一般就是乡里的小地主充当,比承担乡户衙前的那个群体,经济实力,人脉,都弱了些。
  衙前役这东西,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坏事,比如苏油的酒坊,如果放到外地承担了傕课,每年要上交朝廷多少斤酒,那就也算役务的一种,换苏油来经营,那就是美美的肥差。
  其余如驿站,渡船,园林,茶山,盐场之类,要是善于经营,关系过硬,也能赚到金山银海。
  很多贵族豪强,把持着这一类役务。
  但是有一类就非常苛毒了,那就是衙前役。
  里正们完成物资搜集之后,工作并不算完,他们会自动转为衙前,必须将东西送到衙门指定的地点。
  这个距离有时候很遥远——夸张的甚至达到上千里。
  这些苦差,豪强们是敬谢不敏的,因此就落到了苦逼的里正们身上。
  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本来都是足不出乡的非专业人士,被人坑得家破人亡的,逼迫无奈逃散的,逼着母亲改嫁的,哭着分家给自己降户降等的……各种惨事,无法悉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张方平
  韩琦是老臣,他的奏章一上便引起国家足够重视。
  “上乃命韩绛、蔡襄与三司使副判官置司同定夺,凡差诸州军乡户衙前,以产钱与物力从多至少置簿,排定户数,分为五则。
  遂更著淮南、两浙、荆湖、福建之法下三司颁行之。
  其法虽逐路小有不同,然大率得免里正衙前之役,民甚便之。”
  到目前为止,这个办法没毛病——废除里正一级的役课,改由更上等的乡里富户共同出资募人来完成——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这样大家都方便。
  又听张方平议论了一番朝政得失,苏油这才从府衙出来。
  苏油隐隐觉得,张方平对自己的教导,虽然老头自己不承认,各种找借口,其实是有意让自己开始接触大宋顶级政治生态圈的一些内幕和规则。
  这是每三年一届的新科进士们才有的资格,朝廷会安排他们到正式官员身边充任助手,这件事情有一个专有名词——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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