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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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注意力被左侧不断滚动的信息条吸引过去。
  里约热内卢,杀婴案,done。
  东京,妓女追杀者,done。
  民居围攻纵火者,done。
  也有后面跟的备注不是done而是doing。
  飞汶城,特大抢劫案,doing。
  网站注册入口在页面右侧,注册和登录选项下有一行提醒:本中心只受理一次性求助,登录过的账号将自动注销,禁止同一申请人多次重复注册。
  摩根最小化这个网页,打开另一个搜索页面,输入关键字:里约热内卢 杀婴案。
  资料很快一条条地跳出来:里约热内卢杀婴案发生在七个月前,凶手将锋利但非常小的瑞士军刀藏在手指间,在公园里寻找大人带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或者散步的小婴儿,割喉致命。他选择的地方都没有装摄像头,并且巧妙地躲开了人们的视线,一直到第四个受害婴儿出现,警方都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惨不忍睹的血案令人人自危,无论天气多好,所有家庭都选择把小孩子藏在家里。尽管来自媒体和公众的压力非常大,侦骑四出,但七个月过去了,案件仍然毫无进展。
  尔后,某一天早上,有人将一个巨大的包裹寄到了警察局前台。
  包裹里放的是杀人凶手的小鸡鸡,连根拔下,而且非常彻底,彻底得绝不是让凶手成为公公就算了那么简单。警方根据包裹里附送的凶手的详细资料,搜查了他的家和电脑,证据确凿。而且,包裹里还有一段被大家忽略的摄像视频,据说大家都以为那个摄像头坏了,所以没去查看,但实际是好的。
  摩根又把网页调回到之前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的主页上。
  所谓的done,就是凶手已经伏法。
  而doing,就是案件侦破正在进行。
  我想到史蒂夫·辛格和薇薇安,心头一紧,叫他赶快搜一下“芝加哥 独居老人的连环杀人案”。
  一秒钟之后,两个页面上都出现了相关资料。
  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的主页上面写得很简单,就是一个地点和案件名称,后面加上“doing”标志状态。
  我瞄了一眼搜索资料就把头转过去了。
  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刚刚在斯百德那儿我已经看得够清楚了,实在不想再看。
  顾不得摩根家的饮料可能都跟福尔马林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走去倒了一杯水喝下压惊,然后转过头问:“你刚才说你查到了斯百德?”
  他这个人很谦虚,毫不邀功:“是咪咪帮我查到的。”
  他从聊天记录里面复制了一段出来,叫我自己看,我凑过去,寥寥几行字:
  奇武会创始人之一,外号蜘蛛,是组织中的整体协调者和主要决策者。
  斯百德,spider,可不就是蜘蛛嘛。
  奇武会,就是他们那个所谓的组织了,下面有两句简单的介绍:以交流格斗与武功为初衷建立的个人组织,之后因为某种神秘原因得到了大笔财富,并通过商业运营成为庞大的财富集团,在能源和国际轻军工市场具有垄断性的地位,但都作为影子持有者存在,不为外界所知。
  交流格斗和武功?
  刚才斯百德不是说他们是生意人建立的慈善组织吗?关武功什么事?难道幕后大老板是少林寺住持?
  摩根表示光头和尚搞追杀这个想法很带感,但暂时不确定,这些都是咪咪给的信息。
  “他收留并救治过过奇武会的一个创始人,我记得名字好像叫冥王,所以知道一点儿。”
  都是些怪名字,都是些死变态。我这么嘀咕着,顺手打开那个主页:“这个呢?”
  他啪的一掌打过来,觉得我是个猪脑袋:“还不够清楚?这个网站就是他们的慈善工作啊!追杀全世界的连环杀手,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九 奇武会年度董事会
  “美国中央情报局设在匡提科的情报分析中心,收纳了大概全世界最完全的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数据,根据我们的了解,每年可归入类型的连环杀人案有百分之七十完全无法在第一时间侦破,这个比例在刑侦水准较低的其他国家会更加大。
  “司法界的大部分调查都建立在一个痛苦的基础之上——只有等杀手再次犯案,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线索,受害人越多,凶手暴露的可能性越大。无论对于潜在的受害者还是追捕者,这个等待的过程都完全是一个噩梦。”
  一个单调冰冷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之中,像是机械合成,但确实出自真人之口——那是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的一个中年男子,亚裔。尽管穿了隆重的白色正式礼服,胸口也平整地放了一块桃红色的手帕,但他全然灰白的头发却乱糟糟的,鹰隼一般狭长而锐利的眼睛周围布满沉重的黑影。像他这样惯于在暗夜中睁开眼睛逼视世界的人,注定一辈子都缺觉。
  会议室呈圆形,不算大,天花板、地板和墙壁的装饰都有着鲜明的十八世纪室内风格,简单的t字讲台在一端,讲台后面,全息投影屏幕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其他人互相隔得远远的,围坐在房间内,一共五位,其中有四位和主讲者一样都穿着极正式的白色三件式正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胸兜处手帕的颜色,在红与粉红之间渐变。
  最引人注目的是端坐正中那唯一的女性,她大异其趣地被包裹在沉重的男性化的白色西服中,衣服式样呆板,但剪裁贴身,容颜与身体曲线都极尽完美,如珠玉下一般熠熠生辉。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静听着那高大男子的声音久久回荡。幻灯片一张一张地随着他所讲的内容而自动变换。
  每一张的右下角都有一个用印章盖出的名字作为标记——诸葛。
  这是主讲人的名字。
  仅仅从形式上看,那是一个纯粹的商业报告,充满了表格、数据、分析、standard operation process和无懈可击的逻辑。
  他所讲的,也全然像是一桩生意。
  报告已经到了尾声,这名叫做诸葛的男人正在作最后的总结:
  “奇武会在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这个项目上所动用的投入,折合现金已达到了九位数,诸位能看到逐年预算表上的走势,一直呈上升趋势。
  “而所涉及的人力资源更不是金钱可以计量的,请看我们的执行团队区域分布图。北美、欧洲都是传统重镇,而随着亚洲经济的发展和政治军事局势的动荡,所需要派驻的人力数量也在日益增多。
  “我们名下的生意动辄有数百亿的现金进出,但对在座的诸位来说,那只是一个数字。真正对我们重要的核心业务是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个人来说,我们几乎为此投入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过去一年之中,本会经由网站共受理一百三十七宗案件,每一宗案件都在三个月以内结束,其中有百分之三十五是抢在连环杀人犯第二次作案之前成功狙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过去的十三年里确乎造了不少塔。在往年,说到这里,就是我们应该全体起立鼓掌的时刻。
  “但,恐怕今年在座的各位董事会成员都没有这个心情。”
  高大男子的陈述告一段落,幻灯片也暗下去了,他鹰一般的眼睛缓缓扫视房间四周,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投下意味深长的一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不安。
  而后,他指名道姓地问到了一个人头上。
  “蜘蛛,你可以告诉大家这是为什么吗?”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讲台左手圆环最远处角落里的那一位。
  斯百德。
  他缓缓站起来,胸兜里的粉红色手帕摆放得一丝不苟。
  他身体站得笔直,直得简直有一丝痛苦之色。
  然后,斯百德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慢慢走上讲台,他向诸葛点头示意,后者在全息屏幕上按下几个按钮,用户名log off走人。
  屏幕短暂地暗了一下,接着又亮了,这一次进入的幻灯片页面右下角有一个黑色蜘蛛的标记,显示这是斯百德的作品。
  他的风格与诸葛不同,除了冷冰冰的数据之外,还提供了大量的图片,偶尔还出现一两个冷笑话,配在幻灯片的边角位置,跟主题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没有一张图片是令人愉快的。
  没有与任何人的眼光对视,他直勾勾地看着全息屏幕墙,用一种刻意平淡而低沉的声音说:“各位现在所看到的,就是诸葛所说的我们不能为去年的所作所为欢呼鼓掌的原因。”
  “我们杀错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这是贝尔法斯特灭门案,我们追踪了两个月零十七天,最后在贝尔法斯特飞往迪拜的飞机头等舱里将我们认定的凶手正法。然后真正的凶手被北爱尔兰国家安全机关拿获,全盘招供了所犯罪行。
  “非常讽刺的是,我们所干掉的那个人,二战时五岁,居住在波兰,德军入侵后屠城,他是他们全家三十一口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想他的命运说不定就是横死,只不过推迟了六十多年。
  “但是,他的命运不是我们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我们错了。
  “并且错得无可挽回。”
  幻灯片上,那个在头等舱超大平放座椅上熟睡的老人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从空姐那里接过的某杯1994年加州黑皮诺红酒中,隐藏着缓释的毒剂,毒剂的气味带着橡木与葡萄混合的复杂香气,能与任何葡萄酒天然契合。
  任何爱喝葡萄酒的人想自杀的话,都应该用这玩意儿才完美。
  在座的无人动容。
  他们看多了生死,也许连自己的生死也早已放在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顾不上揣摩与猜测。
  但无辜者在天堂或地狱中的灵魂,或者并不这么想。
  “二十八宗。”
  一个一个卷宗的摘要看过去,各种各样因为各种理由被奇武会执行团队盯上的冤死者。
  斯百德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笑容。
  “有时候我想,他们的家属会不会也上我们的网站来申请复仇的服务。”
  没有人笑。
  他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杀错太多人,是我们必须反省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说来有点突兀,那就是——我们在赚钱。”
  他放大了幻灯片上的一个文件,整整一面墙的面积上,展示出一个简洁而极为清晰的财务报表。
  支出,收入,明细。
  支出的部分能和诸葛带来的数据相互印证,而预算逐年上升,去年为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这个项目支出的总数超过一亿七千万,包括各项必需商业成本和硬件设备的更新。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完全不是一桩赔本的生意。
  因为收入那里的总数是三个多亿。
  “我们杀错了人,但与此同时,我们杀错的人为我们带来了金钱。”
  他在“金钱”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奇武会富可敌国,能源业和军火买卖的营业额动辄以百亿计,但那些都被好好地把握在专业团队手中运作。在座的董事会成员只是所有人,他们不参与任何实际的运营。
  他们唯一亲自管理的就是这个慈善项目而已。
  这一个多亿的收入不算什么大事,关键的问题在于——这钱是怎么赚到的?
  “我们的初衷是以纯慈善机构的方式运营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任何有机会进入我们网站主页的人都能免费得到我们的服务。
  “事实上,我们的确没有向任何申请者收取过任何费用,问题出在我们调查和追杀的过程中。
  “很多连环杀手犯案是因为病态,他们生而为恶,解决他们可能不容易,性质却很单纯。
  “但另外一部分杀人狂,甚至是很大的一部分,是我们所说的contract killer。
  “他们收取巨额报酬,拿人钱财,帮人消灾,在清除他们的过程中,我们的执行团队能够接触到大量各种各样的信息,其中有一些信息是非常值钱的。”
  这时候,有人愉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声音从圆环的右边第三位那里传来,大家跟看网球赛一样齐刷刷地偏过头去盯着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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