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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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自恍惚,他已在阁下站定,声音清朗,“新科进士崔朔拜见。”
  众人有些无措,不知该谁开口叫起。还是栗阳长公主推了顾云羡一把,“别让崔郎跪久了,快些说话啊。”
  她被逼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可。”
  崔朔闻言起身,也不谢恩,反而微抬起头,看向阁楼上的方向。
  顾云羡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么多年以来,皇帝便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即使她现在对他充满怨恨,也不得不承认,论皮相他实在是难逢敌手。
  她一直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能及得上他的人。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以为错了。
  果然如侯阜长公主所说,崔朔与皇帝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皇帝五官英俊而蛊惑,这位崔郎却生得十分温和。水墨一样的眉峰鼻梁,仿佛一幅绝世名画,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每一笔都经过了最慎重的思量。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姿态超然,从容淡定。如世外仙人,让人一见便移不开视线。
  内敛疏离,隔绝一切。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仿佛不容于世的翩翩公子,却用他昆仑玉般的眼眸注视着她,良久微微一笑。
  云破月来一般惊心动魄。
  他重新一揖,淡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朔,谢娘娘恩典。”
  49,它站自重
  佟芸萱推开门的时候没料到会看到崔朔。
  今夜月色大好,倾泻在院中,仿佛铺了一层白霜。崔朔席地而坐,身上仍穿着白日的绿袍,旁边放着一坛竹叶青,一眼望去,端的是难言的好风姿。
  佟芸萱却没空欣赏这养眼的景色,只惊讶道:“六郎?你怎么回来了?”
  崔朔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没有出声。
  “你不是应该与友人一起么?”佟芸萱走近一点,“就这么走了没问题?”
  他拿起酒坛,喝了一口,淡淡道:“无事。”
  佟芸萱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隐有喜悦溢出。轻咳一声,她强装平静,“白日的庆贺活动可有趣?我想去凑热闹来着,可惜哥哥不准。”
  每年进士放榜之后,同榜人都会凑钱举行庆贺活动。届时众人需集体到杏园参加宴会,并选出当年进士中最年少的两人在名园探采名花,称探花使。宴会以后,同到大慈恩寺的雁塔下题名,以显其荣耀,故把又把中进士称为“雁塔题名”。
  “什么有趣无趣,左不过例行公事罢了。我不去便显得不合群了。”
  佟芸萱听他这么说,眼中喜悦更深,声音低了三分,“你回来了很好。我还当今晚看不到你了。”
  他终于转头看向她,“我在煜都就你和大郎两个朋友,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佟芸萱窘迫地低头,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时下士子皆以狎妓为风流,新科进士及第当夜去平康坊1玩乐更是惯例。因着这,她今日闷闷不乐了一整天,谁知全是她想多了。
  崔朔蹙眉思索片刻,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相对沉默,门又被打开,佟义粗豪的嗓音传来:“六郎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会去……”
  见妹妹在此,他猛地住口。佟芸萱却满脸通红,猛地站起来,几步跑回了房。
  “这丫头怎么了?”佟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朔摇头苦笑,“小姑娘的心思,我哪儿知道。快过来陪我喝酒。”
  他这么一说,佟义立刻把妹妹抛之脑后。接过他扔来的酒坛子,装模作样地举起来,“来来来,让我们为状元郎喝一杯!”
  “杯子没有,拿坛子凑合着喝吧。”崔朔神情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是打趣。
  佟义大笑,仰起脖子就喝了一大口。
  “诶,你怎么就回来了?金榜题名这等人生大喜,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去庆祝庆祝。”他在崔朔旁边的地上坐下,笑嘻嘻道。
  “庆祝了一天还不够?”
  “谁说那些了!采个花题个字有什么意思?今夜平康坊内,娇娘环绕,美酒满杯,那才是真正的快活……”
  他说得起劲,崔朔连眉毛都没挑一下。等他终于说完了,他才淡淡道:“那样的日子,我早没兴趣了。”
  见他神情萧索,佟义终于敛了笑容,打量他许久方轻叹口气,“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先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你难不成要为她终生不娶?”
  崔朔不语。
  “从前你被家族放逐,无人理睬,自然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如今却不一样。你一朝高中,眼看便是前途无量。恐怕过得些时日,崔氏就要找上你,给你续弦的事也会被提出来。
  “出于朋友的道义,我建议你与其等家族给你安排个人,还不如自己先挑一个。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他们占了。”
  一字一句皆在理,他却只觉得无力。
  佟义语气里难得添上几分郑重,“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使没有高中这回事儿,再过两年我也得劝你娶妻了。”拍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吧。”
  他转身离开,只留他一人坐在院中。
  深吸口气,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那张雪荷般清丽的面容。
  今日策马入宫,远远地便注意到洛成阁上的人影。从那一刻起,他的心思便不在名次上了,跪在殿内时仍忍不住揣测她是否在那里。后来宦侍领他去洛成阁拜见,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双手的颤抖。
  那样的心情,一如上元那夜,他隔着黑纱和两岸灯火,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了她。
  他没料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等到她。他早就不做念想了,年年来此不过是习惯。然而天意难测,隔了六年,在他已不抱期望的时候,他们居然在同一个地方,蓦然重逢。
  耳畔回响起佟义的话,他唇畔勾起一丝苦笑。
  他怎么能再娶妻呢?
  他已经被迫成过一次亲,害死了一个可怜的女子。跪在她墓前时,他便下定了决心,余生都不会续弦。
  如果身边陪伴的人不是心中的那个,他又何必害人害己?
  这十丈软红、紫陌红尘,他宁愿孑然独行.
  顾云羡放下手中的茶具,双手端起一个小巧的瓷杯递了过去,“陛下请用。”
  他品了一口,“茶好,你烹得也好。”
  顾云羡微笑,“若不是适才陛下一直看着臣妾,害得臣妾紧张,一定能烹得更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朕看你,你紧张什么?”
  “被夫君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任何女子都会紧张的。”
  他笑起来,将她拥入怀中,“怎么样,今日看热闹可看高兴了?”
  她颔首,“陛下还真是体贴,知道我们在那边看不清楚,特意吩咐崔郎过来拜见。二妹妹和四妹妹都极欢喜呢!”
  “只她们欢喜?”他挑眉,“你呢?可觉得欢喜?”
  “见到鼎鼎大名的崔郎,臣妾自然欢喜。”
  隔着袅袅熏香,她觉得他唇畔的笑意有些模糊。
  她仿如未觉,“但也仅此而已。”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凝视着他,“能这样被陛下拥在怀中,才是臣妾真正的欢喜。”
  他只觉得殿内春意融融,她的身子也暖暖的,让他忍不住想抱得更紧。
  他想起上元的那个莲花灯,他当时便认出上面的题诗是崔朔的手笔。按照他的个性,这样巧的事原是要拿出来说笑一番的,可这回却被一种难言的情绪驱使,没有告诉她这个。
  他说不清楚自己在顾忌些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答案,他却不愿往那方面想,更不要说承认。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么说服了自己.
  四月初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永嘉年间第二次家人子大选在朝云殿举行。
  此次大选由毓淑仪与元贵姬共同主持,所有主位宫嫔陪同。巳时一刻,诸位娘娘便齐聚朝云殿,准备为后宫添置新人。
  皇帝此刻尚未到来,顾云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含笑道:“陛下先遣人来话,说他估计得晚点来,让我们先开始。”
  “挑选美人这等风流事陛下竟也不积极,看来今年又选不出什么名堂。”明充仪懒怠地揉揉太阳穴。
  永嘉元年那次,先帝驾崩不到一年,他没什么心情,是以只选了不到十人。
  “陛下不来也不打紧。我们擦亮了眼睛,帮他选些可心的便是。”毓淑仪道。
  明充仪懒懒一笑,“其实要我说,何必兴师动众选什么美人,这宫里有这么多姐妹伺候着,也差不多了。”
  “姜妹妹此言差矣。庄婕妤与柔婉仪皆是永嘉元年大选入宫,这二位妹妹可是为陛下诞下了皇子的。”顾云羡笑道,“祖宗定下三年一大选的目的,为的不仅仅是选人服侍君王,绵延后嗣、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
  明充仪抬眸,似嘲似讽地瞅她片刻,轻轻一笑,“元贵姬说得是。既然您这个陛下跟前的大红人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多说?”
  她们这边说完,宦侍方上前问道:“时辰差不多了,可要开始?”
  毓淑仪颔首,“开始吧。”
  随着宦官的高声宣布,第一列家人子进入殿内。
  自文宗皇帝起便定下规矩,家人子不得取官宦之女,皆选自民间。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规矩慢慢松懈,也有官家女子入选,然而普通民女依旧占绝大多数。
  这样做固然能防备世家权重,却也造成了一个麻烦。民间多疾苦,女子少有识文断字的,也就难以入皇帝的眼。顾云羡等人打起精神,看了二十来个,也就只选出寥寥数人。
  “那个明州的陆斓和盛阳的夏蕊初都不错。”毓淑仪道,“小门小户出身,却难得的聪敏机灵。”
  “沈姐姐喜欢这两个,臣妾却觉得那位侯阜的阮清釉甚好。”明充仪道,“那样娇怯怯我见犹怜的一个人,连臣妾这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心动,更别说陛下了。”
  “都说侯阜出美人,果然不假。”顾云羡微笑,“那位阮氏清釉颇有几分贞妹妹的风韵。陛下从前那般喜爱贞妹妹,以后也定会喜欢阮妹妹的。”
  贞贵姬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含笑道:“论恩宠,臣妾如今怎么敢跟姐姐相比?得选个跟姐姐相似的,才能让陛下高兴。”
  “那可就难了。”明充仪似笑非笑,“元贵姬九曲心肠,又端娴庄重,寻常人哪比得了?”
  “明充仪取笑了。”
  正说着,又一列家人子入殿,众人转头一看便愣在当场,唯有毓淑仪和顾云羡面色如常。
  一旁宦侍扬声道:“洛城赵氏无双,年十四;平洲许氏碧芙,年十三;靳阳薄氏瑾瑗,年十五;靳阳薄氏熹微,年十四。”
  “靳阳薄氏?”明充仪道,“不会与那位镇守西北的薄将军有什么关系吧。”
  “回娘娘,正是家父。”左侧容貌明艳的女子脆声道。
  明充仪挑眉,“你是薄瑾瑗?”
  “然。”
  “你与那位去年殁了的薄宝林是何关系?”
  薄瑾瑗抿了抿唇,方道:“薄宝林乃小女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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