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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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泻目瞪口呆:“有没有这么夸张!你才想学洋文,就有个伴送上门来?对了,你为什么不收她做徒弟?”
  沈如是不理他。口中对华格和金井道:“跑了一天也累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去。”
  沈如是见人走后,合了门扇,才回头对泽泻说道:“男女大防,她快嫁人了……还是别惹事了。”
  泽泻惊讶:“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沈如是给自己倒了杯白水,脱了外衣。换上家常轻便衣服,又坐到桌前。
  泽泻意犹未尽,跟着她后面跑:“我觉得那姑娘不是个省油的,嫁人的事情多半会有些折腾。”
  沈如是翻着一叠医案,手突然停了一下。
  人这一生,想做苍鹰,就得不到家鸡的安逸。有舍才有得。只求无悔而已。
  沈如是能救人身体上的病。可这样心中的选择,她连自己的选择,都不知道是否正确。
  如果没有那一番水灾,拐卖,遇到权贵,种种阴差阳错。沈如是绝不会是今日的沈大夫。而更奇妙的是。就是今日的沈大夫,也不知道,自己是宁愿去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杨顺妞,还是如今小有声名京城医生沈如是……
  不过事已如此,多想无用。
  沈如是低头,继续去翻医案了。静夜木萧萧,灯花瘦尽又一朝。何事萦怀抱?离思别绪万千条。
  …………
  第二日一早。晨光微熹。鸡叫二遍的时候,门外就有马厮人声了。
  看门的老张揉着眼睛出去,顿时目瞪口呆了。四五辆好马拉着的大马车来到了门前,上面帘子半卷,能看见堆着的满满当当,都是什么绸缎绫罗,大小礼盒。后面还有活鸡活羊,十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开始搬运。
  老张大惊:这么多东西,难道,是府里把六格格的嫁妆拉来了不成?
  再一细看,才发现马车上的暗记,不是自家的。他一回想,就认出来了,这是安亲王府的!
  老张顿时惶恐了。安亲王可是万岁爷的叔叔,正牌子皇亲!咱家的索额图大人,虽然是太子爷的叔叔,可这亲戚,说出来多一个“外”字,叫“外戚”。他再怎么说,也不是姓爱新觉罗的人。
  有个小哥儿从马车侧面跳下来,走到老张跟前。先施一礼。又问道:“不知道沈如是沈大夫,可是住在这里?”
  老张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了。一扭头,冲着庄子里大喊:“华格,金井——有人来找沈大夫啦!”
  心中大惊。居然是送礼的。给大夫送这么多礼,安亲王病的有多重?难道是想让沈大夫施展那“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
  沈如是也挺诧异的。交谈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昨天碰上的那位。礼物不好推辞也就收下。比较麻烦的是还送来了一张帖子。邀请沈大夫有空的时候,到王府一叙。
  这帖子不是纸做的,是檀香木。上面的花纹,是金银织成的线。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精致。
  这做派,已经不是在邀请一个大夫。而是主人家,十分看重的客人了。
  沈如是给权贵看病已经觉得头疼无比。这上门专程聊天,该做点什么?想来只觉得毫无头绪。
  她送走了安亲王府的人,拿着帖子正唏嘘呢。六格格带着丫鬟过来了。一眼扫到那张檀香木的帖子,就吓了一跳。劈手夺过看了看,立刻塞给自家丫环:“快!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秋鹤拔腿就跑了,沈如是和她的两个徒弟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名帖么?他们送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留下啊!
  六格格揉太阳穴:“沈大夫没出过诊?那就难怪了。你幸好遇到了我!可不是什么人的帖子都能留下的。安亲王府的金帖,人家送来,是表示人家的郑重。你若是留下了,那还得掂量一下你自己的分量。据我所知,就连我家父亲大人,也都是原样还回去的。”
  沈如是目瞪口呆:“还有这种讲究?”
  华格手快,从匣子里“唰”的一声,倒出一堆帖子来:“六格格快看看,这是我们师傅以前收到的帖子……”
  沈如是和金井都凑过去了。虽然看过不少权贵。可是对于医生来说,那些也只是病人而已。还头一回接触到这种权贵圈子里的潜规则,这两人都十分兴奋。
  六格格哭笑不得。伸手道:“给我看看。”就一张一张拨弄开。乌骓氏,钮钴禄氏,赫舍里氏——这个是自家的,佟佳氏,那拉氏,富察氏——满族几大姓这是一网打尽了。再一翻还有张家,李家,陈家——这是几位一品大员的姓氏了,又有翁牛特,巴特之类的名字——这是蒙古人了……
  六格格虽然代表着主人家,可这些上门来的,也有直接绕过她来找沈如是的。因此,这还是六格格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名帖摆放在一起。想当年就算是自己做伊尔根觉罗氏的女主人,也没有见到过几次这些名帖荟萃的场景!
  太权贵了。
  虽然这里面的大族,多半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人物。也没有皇家人参与。可是,这已经足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了。
  六格格顿时生出了几分追悔,为什么昨天没有坚持一下,成了这位的弟子,岂不是……
  在六格格心目中,沈如是已经成了一个名利场上纵横捭阖,“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好像当年的张培德张仙师一样的显赫人物。
  她心怀复杂的回头看去,只见沈如是觉得此时无聊,又耐不过六格格卖关子,已经跑到一边去,捏着某猪的前蹄脉搏,闭目摇头晃脑,神色十分陶醉。
  六格格一口气没出去噎了大半。扑天价咳嗽起来。心中陡然又生出了几分庆幸:其实没拜成师,也挺好的。
  …………
  当天下午,华格金井两人跑了大半个京城,都是去送回帖子的。
  沈如是对安亲王府回话,说第二日上门拜访。
  六格格忙着给沈如是突击补习各种礼仪,忙得昏头胀脑。
  索额图第三次听见妻子含糊的说该把六格格接回来了,点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万里太少
  玄烨带着胤礽,并若干侍卫,从宫中出来,纵马直奔南街。
  一路人声熙攘车马繁华,正是盛世景象。
  胤礽正在说些闲话:“……那安亲王叔祖,就令人把店里的勺子都拿过来,说‘就是全给我家丫头摔了玩,又能怎样?’”
  玄烨脸上泛起个笑来:“那丫头,可是郭络罗家那个,明尚额附的女儿?”
  胤礽道:“正是。您不是把她指给八弟了么……现在是咱们家的人了。”
  玄烨摇头微叹,也不知道叹的是什么。突然问道:“你安亲王叔祖,最近身体有恙,你可差人去问候了?”
  胤礽下意识拉紧了手上的缰绳,他□当然是好马,反应灵活,轻巧的一个减速,就突然慢了半个多马身。胤礽反应过来,连忙扔了缰绳,夹腿催马向前。口中不敢怠慢的回答道:
  “恍惚好像听人说过,太子妃送了点补品去……”
  胤礽声音带些怯意,头脑里已经有点慌乱了:汗阿玛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最近和几位宗室王叔联络感情的事情他知道了?这是在指桑骂槐的讽刺,告诫于我么?
  胤礽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怨气:凭什么老大胤褆就能随便联络臣下,我这个太子却连和宗室自家人多说两句话,都会被汗阿玛猜忌……
  玄烨道:“他是眩晕症。据说恰好碰了个大夫。这才有惊无险。哎!王叔也老了。”
  胤礽疯狂回想:眩晕症,这个,应该不是反讽什么的。没有什么内涵。恰好碰了个大夫?这个我倒知道,还是我的人呢。不对,汗阿玛是不是在怀疑我拉拢宗室?还有‘王叔也老了’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汗阿玛对于当年玛法的那一句笑谈还不能释怀?也对,自古哪里有用皇位开玩笑的皇家人。这么看来,安亲王府的事情,汗阿玛还很忌惮……
  口中道:“啊,啊,这个恰逢我朝盛世,安亲王叔祖才这个,化险为夷。我爱新觉罗自然是有上天保佑的……”
  玄烨诧异的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想这都是说的什么玩意儿啊。胤礽昨天没睡好么?
  他哪里知道,对于他,这是随口一句的父子闲聊,对于胤礽,这一瞬间转过的心眼,已经多的可以直接用作蜂窝来使唤了。
  这也难怪。一把手和二把手,从来看到的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你看着莺歌燕舞春日祥和呢,他看着早已是暗潮汹涌一不当心就尸骨无存了。若无外力干扰,这矛盾,终将有一日,积累到难以被人忽视的地步。
  当然,反过来说,这当一把手的,被下面人这样防备奉承。父子之间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就算是君临天下威风凛凛,也不见得有什么趣味。
  这时一条南北方向的大道已经走了近半。
  玄烨转了马头。又行了几步。两人就在一座古怪院落前停下。胤礽心中恍然。原来今天汗阿玛出宫,是来这南堂啊。另一个问题同时上心来:到这里做什么呢?
  南堂在有清一代大名鼎鼎。最初是利马窦建造的。是京城里第一个天主教堂。因为地理位置,当地人也称之为“宣武门堂”。后来这里住了汤若望。顺治皇帝曾经二十多次来这里与汤若望谈心。所以虽说是外国建筑,可是俨然有了半官方的气势。
  汤若望下大狱死了,如今这里的主事是南怀仁。玄烨今日出宫,就是来找他的。
  胤礽嘴里含着问题,犹豫几次,都没问出来。呆呆跟在玄烨后面,看着那朱漆大门打开,南怀仁匆匆跑出来,双膝跪下行礼。
  …………
  玄烨道一句:“免。”就翻身下马。
  胤礽跟在后面。打眼看到三五个洋人正匆匆跑出来。其中恍惚夹杂着一个看上去有点熟悉的人影。定睛一看,这不是沈如是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心下又有些惴惴。
  就听得他汗阿玛大步向前走,口中对南怀仁问道:“俄罗斯国,素日与你们来往如何?”
  南怀仁把人让进西院,亲手捧了一盏茶上来。大约是跑得急了,衣服下摆还卷着一块。躬身答道:“来往不算太多。有少许贸易的。不过北方苦寒。行走交通实在不算迅速。”
  玄烨沉吟一下。放下茶杯。转头定定看着对方:“俄罗斯的火器,与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西班牙诸国相比,是强是弱?”
  南怀仁撇嘴笑道:“俄罗斯算什么……”他半句话说出口,才感觉不对,连忙又改口道:“……下官多年在大清,最近的情况也不算了解。只知道曾经的俄罗斯国,大抵不算是最强大的。别说是和葡萄牙西班牙这等一流强国相比,就是在几十个国家之中,也只能算作二流。”
  他这话说完,就紧紧的闭了口。心中暗自懊悔,言多语失,今天说的有些过了。
  玄烨几个月前才找南怀仁牵线买了一批火器。买方说买最先进的。卖方说这就是最先进的。可是实情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数。就是山西卖面的小铺子,还晓得自家秘密配方留一手儿呢。大国之间的军工生意,卖给你最犀利的武器?怎么可能!
  这情况玄烨之前并非不知道。可是西欧太远,鞭长莫及。想来对方对大清的威胁,也因为这远距离,被化解了大半。所以他并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最近持续关注的俄罗斯国,传回的最新消息。让他警惕了。今日匆匆出宫,其实与他平日的稳妥行事风格已经大不相同。问的问题,也并非他真不知道。这实在是内心有点焦躁。
  胤礽心中一跳。猛然想到了月前看到的某封奏折。俄罗斯国君主计划游学西欧,难道……
  他忍不住抬起头来,观察着双方的表情。
  玄烨也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他深呼吸两次。勉强平定了心情。扭头看向屋子里的摆设,语气已经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了:“这个架子……是何用处?”
  南怀仁虽然当了官,可是还没有官场动物们的功力。他心中还在琢磨上一句话呢,难道是大清与俄罗斯的战争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这个消息是否传回去呢?心不在焉之下,回答的就有点随意了:
  “那是听诊器。白教士与沈如是沈大夫共同研究出来的,据说可以听心脏的跳动进行诊断……”
  玄烨眉毛一扬:“共同研究?”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竟轻松起来。低头想了一会儿,嘴角竟带出一抹笑意来。他又想起了什么,重复了一遍那名字:“沈如是?”回头看胤礽:“可是你带回京的那位?”
  胤礽心中诧异!汗阿玛的情绪转变的这么快,究竟发生了什么?口上却不敢怠慢,回答道:“正是。儿子在江南遇到他,他年龄虽小,医术却还不错。曾经治好了四弟的面瘫,据说最近在做美容方子。儿子好像看见他就在这教堂里。只是,他是怎么和洋人认识,儿子就不太清楚了……”
  玄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胤礽说的什么。他眉梢眼角都展开了:“沈如是!”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名字。心中却在想毫不相干的事情。不错,西人洋枪火炮在我大清之上,那又如何?我大清未必不能在西人基础上,吸收精华,进一步研究,师夷长技,化为己用。我大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若朝廷致力于此,怎么可能比不得番邦小国?是我把洋人看得太重了!果然有了那一日。我大清以仁义之师,教化四海,未必不可啊!
  胤礽心中大惊。汗阿玛这是认识沈如是不成?为何重复了两遍他的名字。心中立刻开始回忆沈如是进入京城之后的经历,不对,看不出什么相似之处啊!决定回去就立刻去盘问索额图。
  玄烨计议已定。哈哈一笑,起身离开。胤礽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二人沉默了大半路程。将近宫城的时候,玄烨突然开口道:
  “那俄罗斯国君主已经出发了。据说在法国某工厂做技术工人。国内连个傀儡都没留。”他转过头来,目光迥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亲手培养的继承人:
  “胤礽,你可有这等魄力,隐姓埋名,带一只队伍,去将他西人的才艺,都学会我大清来?”
  作者有话要说:
  8月5日入v
  ☆、登天一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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