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1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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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着,两只浑浊的眼里都是可怖的红血丝,劫后余生似的喘着粗气。
  “奉劝你以后不要再打我的主意。”
  林载川摘下单只手套,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打手,我们之间也只有纯粹的利益关系,我对你、对你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愿意留在你们的地方,是因为你支付了我一个月的佣金,如果有人开出双倍的价钱取你的人头——”
  “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你的喉管里。”
  林载川睥睨着他,冷冷低声道:“与其在这里自作聪明,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开出比别人更高的价钱,才能保住你那颗项上人头。”
  本杰明缓过一口气来,在最初的震惊愤怒过后,他竟然觉得言百这样的反应才是最合理的。
  他以为言百混进他们的组织里,作为他们那里唯一的中国人,或许动机不纯,就像三十年前的那两个条子一样,只是披着跟他们一样的皮,流的血还是红的。
  可言百似乎真的只是为了钱——
  好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获取他的信任。
  甚至能跟他当场就决裂翻脸不认人。
  本杰明想通这一点,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竟然神情古怪地桀桀笑了起来。
  他真是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有个性又有血性的年轻人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脾气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让女巫的人看了笑话,”本杰明一仰下巴,“带着这一箱东西,我们走了。”
  林载川瞥了他一眼,抬手拿过茶几上的箱子,又悄无声息站到了本杰明的身后——好像刚才的一切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旁边目睹一切变故的黑衣男人:“…………”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变脸如翻书的速度真是一样的快。
  这个林载川,看起来其实是内敛甚至文雅的长相,没想到做事这么……充满简单粗暴的极致暴力美学。
  黑衣男人的内心简直要给他鼓掌!
  他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能让他的老板那么中意了。
  本杰明一行人回到了雪山的寺庙,他拎着那一箱蓝烟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林载川知道他要把那些东西交给谁——谢枫。
  到现在从来没有在他的视野中出现过的、被上级公安列为危险分子的顶尖制毒师。
  谢枫在组织里从来都是跟本杰明直接联系,有很多人在这么多年时间里甚至都没有跟他见过一面,林载川也几乎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情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接近谢枫、并且完成歼灭计划,简直难如登天。
  除掉一个本杰明很简单,但是谢枫……
  林载川闭着眼躺在床上,思索着用什么样的饵才能钓起潜在深海里的那条大鱼。
  同一时间。
  黑衣男人回去跟信宿把今天发生的所有经过都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包括本杰明试探林载川让他试毒结果被当场反杀的事。
  信宿听到本杰明让林载川去试毒的时候,神情阴郁冰冷的简直能滴下水来,空调暖风都没吹动他身边的煞人冷气,不过听到后面林载川差点把那包蓝烟捂进本杰明的嘴里,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本杰明本来就生性多疑,经过三十年前那场惨痛教训之后,更是草木皆兵,对于这种人,越想要得到他的信任,说不定就会越引起他的怀疑。
  但如果只是保持冰冷的金钱关系,说翻脸就翻脸,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本杰明反而不会有所顾虑。
  林载川当时的应对是没有问题的,非常符合“人设”。
  但不管再怎么说,这也是险而又险的一步棋,谁都不能保证本杰明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林载川驱逐出去,或者找机会将他暗杀,毕竟林载川不能完全为他所用、被他掌控,未知就会存在风险。
  但是有一件事将这种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柯泰死了。
  他身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及时处理,流血过多,身体本来就是濒死的状态,手术的时候,子弹附近的皮肉都坏死了,只能全部切除清理,后来伤口发炎连着发了两天的高烧,最后还是在条件不良的小旅店里断了气。
  死前也遭受了许多生不如死的痛苦,衬着他罄竹难书的一生。
  本来本杰明身边的贴身打手就只有柯泰一个人,那么多年,本杰明还没有找到第二个下位替代,直到言百的出现。
  现在柯泰死了,在组织里,唯一能够顶替他位置的人只有言百,他的实力完全不在柯泰之下。
  本杰明打算向外扩张势力,现在正是招兵买马急需用人的时候,他舍不得从身上再割下一块肉来,相反需要不断补充他的队伍。
  所以就算林载川再怎么“大逆不道”,他也得把人留在身边,否则一旦这人到了他的对手那边,对本杰明来说绝对是双倍的打击。
  信宿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样一来,本杰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去触载川的眉头了,也是一件好事。”
  黑衣男人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自言自语,继续汇报工作道:“那箱蓝烟,本杰明已经拿走了,他手下的制毒师都精通此道,说不定很快就能研究出一模一样的山寨货,到时候……”
  到时候本杰明说不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人弄死女巫,直接从根源上消灭这个竞争对手,自己独吞一片毒品交易市场。
  ……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言百。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程的路上,一个中年白人在前面开车,本杰明坐在副驾驶,林载川跟另外两个人坐在后排,车厢里异常的安静,沉默。
  林载川刚才在包厢里做的事,实在是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知道这个人强硬不好招惹,但是没有想到会跋扈到这种程度。
  按照以前的规矩,没有人在这样挑衅过他们的老板后,还全须全尾活着的。
  司机吞了吞唾沫,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那个年轻人。
  言百单手抱臂靠在背椅上,稍微阖着眼眸,面庞冷淡清俊,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老板的意思,这件事应该就这么揭过去了,毕竟本杰明提出的那个要求,确实太强人所难,他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当然知道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
  司机将车子停在雪山脚下的隐蔽位置,几人打着手电筒,步行上了雪山。
  本杰明回到寺庙的房间,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女巫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就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手下来打发他们,明显连一丝交易的诚意都懒得拿出来。不过他们两边的关系基本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他对自己有提防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本杰明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面,女巫就缩在背后不敢出来了。
  本杰明嗤笑了一声,这个让谢枫忌惮不已的小娃娃,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他给谢枫打了一个电话,“女巫手里的货我拿到了,明天早上就送到你的手里,你应该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谢枫声音有些惊讶,“你跟他见过面了?”
  本杰明讽刺道:“没有,他不敢露面,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对手。”
  谢枫微微蹙了下眉,轻声提醒道:“在海底捕食人类的鲨鱼,只会在最好的时机露出水面,然后一招毙命。老板,如果他确实是我以为的那个人,那么他比我们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敌人都危险,不要轻敌。”
  本杰明虽然不觉得一个病秧子能在他的眼底地下掀起什么风浪,但是谢枫的话他还是听的,沉声说道:“等到你确定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我就想办法逼女巫跟我见一面,然后直接解决了他,以免后面夜长梦长。”
  谢枫叹了一口气,就算他不想窃取别人的研究成果,本杰明手底下的其他制毒师也会如法炮制出相同的东西,只要有了成品作为参照,以他们现有的技术来说完全不是难题。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告诉你结果。”
  通话结束,谢枫摘下眼镜,捏了捏有些疲倦的眉眼,脱下了干净整洁的白大褂,推门走出了化学实验室。
  这是一处地下实验工厂,一共分两层,上层被玻璃板分成了二十多间功能不同的科室,而下层是关押、观察实验体的地方。
  谢枫沿着台阶缓步走下楼,皮鞋在地板上踏起沉闷的声响。
  面前是一个几百平米的长仓库,每个空间都被不透明的钢化玻璃板隔离开,房间里除了一张床板之外没有其他设施,里面住着许多男女老少,将近五六十人,大都是黑人和白人,一眼看过去,像是更加压抑沉重的监狱。
  谢枫向来不喜欢强买强卖的手段,这些实验体大多都是为了各种利益自愿留下的,为他们的研究“试药”。
  谢枫的眼神掠过一张张麻木空洞的面孔,向其中某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房间里投过视线。
  旁边的年轻助手低声对他说道:“053号昨天晚上加大药量,身体出现了过激反应,凌晨的时候就不行了,抢救无效,被处理掉了。”
  谢枫只是听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053号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这里三年时间,确实也快不行了。
  被关在这种地方,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无法跟人进行交流,跟活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实验体无一例外的骨瘦如柴,浑身皮包骨,脸上表情如出一辙的僵硬空洞,眼里没有一丝光亮,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突然,“砰”的一声轻响,一个削瘦白人少年从床板上翻了下来,指甲抠进地板上的裂缝里,身体不住抽动起来。
  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大小,四肢都很细,身形分外单薄,没有发育完全似的,少年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枫还有他身边的男人,不知道多久没有说话,嗓子好像生锈的铁片,从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干涩尖锐:“给、给我……”
  “给我……”
  少年枯木般的身体整个抵在玻璃板上,空洞的眼珠里燃着某种让人触目惊心的渴望,跪在谢枫的面前,隔着玻璃向他伸出手,嘶声道:“给我……”
  他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手指不停地在地上抓挠,身体痛苦扭曲着。
  谢枫观察他半晌,终于微微一点头,旁边的人马上走了过去,打开玻璃房门,沿着满是针孔的手臂注射了一阵药剂进去。
  针管里的液体汇入血液,少年很快平静了下来,茶色瞳孔涣散,胸膛起伏,神情飘飘然,张着嘴,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地下格外安静,旁人看到这一幕,只会觉得浑身不寒而栗,血液都发凉。
  谢枫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似乎在透过他看着什么故人,神情隐约触动。
  他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太久,旁边的助手觉得有些意外。
  老师每天都会过来观察每个实验体的情况,但很少在谁的房间长时间驻足。
  谢枫的目光扫过门上的编号,淡淡道:“从明天开始,022号进行强制戒断。”
  助手听到这句话,神情错愕地望向他,不知道老师有什么打算。
  这些实验体的作用,就是给他们注射各种新型试剂、或者研发中的半成品,观察初步效果。
  如果进行戒断,那么这个实验体的意义在哪里?
  但谢枫没有解释,他也没有问,只是顺从地应了一声。
  这些实验体,早就被毒品熬干了生气,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圈养在这里,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钟。
  ——谢枫很想知道,到底要经历怎样的痛苦,割肉放血到怎样的地步,才能抹去大量海洛因留在血液里的、精神上的痕迹,回到社会上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走到今天。
  他真的、很想知道。
  摄入海洛因的浓度越高,对这种东西的依赖性和需求量也就越大,第二天下午,少年的毒瘾再次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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