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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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和滟也没拉,放任他们两个龇牙咧嘴互相瞪眼,最好再打一架才好,她撑着下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都是陛下赐下的人,等闲我也不好动你们。但这事情不小,牵扯也多,不能这样过去,你们一个个儿来,把对方指摘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明日我去京兆尹报案,叫衙门里的人来断。”
  她撑着下颌,笑,但眼里是冷的:“诸位想好了,关着门,是家务事,打开门,就不一定了。”
  她顿一顿,指陈岳:“你资历老,你先讲。”
  陈岳绷着脸:“县主明鉴,前两月,要准备县主与侯爷大婚,自然要捡着好的来,各种花销,必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且那些时日忙碌,漏记了几笔账,也是有的。只凭几个月的账本,空口白牙,定下我罪名,县主不觉得荒谬吗?”
  梁和滟抬抬眼,看王元:“你查了几个月的账?”
  “最近三个月的。”
  裴行阙轻笑一声,递了个杯子给梁和滟。
  梁和滟掂量了掂量那杯子,粗瓷的,有裂口,几文钱就能买一个,摔了也不心疼。
  于是狠了狠心,猛地往下一扔,不偏不倚,砸在陈岳膝边:“你倒有本事,成婚的事,我都是腊月里,在容清长公主府里才听闻的,你知道的倒是比我还早,提前三月就开始准备了?!”
  “且当初赐婚,陛下说过的,我们的婚事,宫里来办,你们不过打打下手,怎么,难道这账,还要走府上的开支?”
  这个问题,就像烂萝卜一样,陛下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但你不能说他干过,陈岳苦涩至极,有口难言,张嘴半天,讲不出别的话来。
  梁和滟撑着侧脸,看他搜肠刮肚想托辞。
  一时半会儿,自然想不出来:“这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讲不清,但王管事难道就能分辨得清白?!那烂萝卜,还明明白白在库房里堆着呢!”
  “现在说你事儿呢!你又扯上我?!”
  梁和滟半合眼,敲着桌子:“行了!”
  两个人音调高起来之前,她呵一声,止了这骂战,神色厌倦:“又要吵,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不嫌烦?”
  “这一笔烂账,既然关着门算不明白,那就明天公堂对簿,到那里去吵!”
  她说着,站起来:“都走吧,明天早上起来,我就去京兆尹——你们也不必打量着我这个做主人的,要面子,不会把事情闹大官衙,叫人尽皆知。反正丢人的事,也不止这一桩。你们当着我面,吵成这样子,本就是没给我留体面的,既如此,这家务事就叫外人来管罢!”
  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两个人都有心虚的事情,跪在地上,开始求她,毕竟真要把事情闹大了,陛下的确会刁难针对这位县主,但他们这些小喽啰,哪有人会费心去保?
  梁和滟原本就没打算走,听见求饶,回头:“准备好把事情说清楚了?”
  她转回去,把那碎瓷一踢:“在其位,谋其政,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诸位的苦衷,我也明白。这府里的各种事,也本就繁冗。你们虽然名义上曾是看库房、做采买的,但许多事情,难道自己能料理清楚、弄个明白?就中出了差错,弄出今日这局面,也实在怪不得你们。”
  她解释过,下头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称是,梁和滟微笑:“既然如此,我想,那不如把谁做什么活,明确下去,定个册子,什么事情做不好,我就找那人就是了,我看从前宫里,也是这样,咱们府里乱遭一团,弄出今日祸患,也实在不该。”
  这就是要分权了。
  这话一开始说出去,下头两个人绝不愿意,但此刻这样的局面,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王管事适才算,说那账本上每月有五十贯的空子,那么,以后每月账上,少拨你们三十贯,多的二十贯呢,是怕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去支。这府里的各种事情,谁负责,该领多少钱,你们自己去分,只明明白白把册子递来给我就是了,若算不明白,就叫绿芽和芳郊去帮你们。”
  顿一顿,梁和滟微笑:“我对诸位要求也不很严格,只一样,吃穿住行,绝不能或缺,其余的,我倒不很在意,咱们府里也少应酬,很多事情,不必太张罗。”
  水至清则无鱼,她也晓得要留空子给他们的道理,如此松弛有度,下头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总比把人彻底得罪死,自己什么也捞不着,为后面人做嫁衣的好。
  梁和滟微笑:“陈主事觉得那库房管得不好,那就由你去管管,你们也互相体谅着,看看各自的不容易。”
  至于如今管库房的那个,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梁和滟不太在意,摆一摆手,紧赶慢赶,在十五之前,把这事情了结了。
  十五那天,定北侯府如期等来一封家书。
  梁和滟心里是有点担心的,若真是太子之流来送信,到时候在这府里发一通威风,好容易立起来的威信,又要倾塌,很是麻烦。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来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寻常内侍。
  而是楚国使臣。
  第16章
  裴行阙没有穿过周地官服。
  仓皇之间,被套上那一身大红衣裳,玉带束腰,直脚幞头束发,他从容清隽地露面,一手抬着帘子,一手抵着唇,咳出轻轻的声响。
  满屋子都抬头,待瞧清了,众人一寂,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梁和滟借等他的间隙在算账,听见声音,也跟着众人抬头看,她一只手还捏着算盘珠子,待半眯着眼看清了,随手一拨:“仪表堂堂。”
  裴行阙笑一声:“多谢县主。”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淡淡的,满脸思虑之色。
  两国平静无波许多年,各有辖制,如今不年不节,无什么大事,楚国忽然来使,但那架势,瞧着怎么也不像是要接他回去的样子,实在叫人猜不透,用意为何。
  毕竟连她与裴行阙大婚,楚国都无人来问候一句。
  且,梁和滟扫了眼穿着周地官服的裴行阙。
  好看是好看的,但……
  楚国来使之际,在此地做质子的楚国皇子没来由被赐下这一身衣裳,其中意味明了——楚国皇子又怎样,也要臣服于周朝帝王,做他臣子。
  就像那所谓定北侯的称号,听着好听、看着好看,但黄口小儿都晓得里面的讽刺意味,叫人难堪。
  大国争锋,说起来,也没太多心眼手段,不过是你恶心我,我恶心你,来来去去,没个消停。
  正说着,外头来人通传,说是鸿胪寺少卿已到了。
  鸿胪寺主管与他国交际事宜,这事情由他们负责,现在来,是来带他们入宫的。
  裴行阙抬抬眉头,慢声:“晓得了,请进来。”
  “鸿胪寺少卿?卫期么?”
  梁和滟皱起眉头,晚一步发问。
  来通传的人还没转身,听见这话,点头:“是卫少卿。”
  怎么是他。
  卫期于梁和滟,是个熟人,对裴行阙,大约也是。梁和滟看裴行阙一眼,他正走神,听到卫期这个名字,才猛一抬眼,看向她。
  然后又垂落眼神,寂然无语。
  北地富有草场,地域辽阔,虽然不如周地有漕运经商的便利,但适宜养马,从来兵强马壮,一直打压得周地抬不起头来。
  直到十数年前,楚国大旱,麦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草场也荒芜殆尽,群马饿死,处处受制,周军趁此时攻破楚国边境,连破数城,直逼楚都,结结实实打下一场胜仗,迫得楚国帝王低头,送长子裴行阙入周地为质的。
  打赢这场仗的卫大将军卫泊,正是卫期的父亲。
  而卫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故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梁和滟性情最锋芒毕露的那几年,就是卫期跟在她后面,追着她劝,叫她收敛脾气、克制性情——他生在武将家里,行事却温煦和缓、不疾不徐,极其稳重妥帖。
  也因此,他被父亲留在京中,虽未言明,但众人都晓得,这是帝王为了防止手握大军的卫将军有疑心,扣留下的卫家质子。
  卫期曾似笑非笑跟梁和滟讲,他本质上是和裴行阙一样的,都是质子,父辈们软肋般的存在。
  他们间关系错综复杂,一直要牵扯到十数年前的旧事,鸿胪寺按例有两位少卿,帝王却安排了卫期来负责这事情,倒还真是颇有深意,一定要恶心死楚国人不休。
  梁和滟想着,站起来,掸一掸衣摆:“侯爷且稍等,我戴花钗。”
  她穿着礼服,是他们成婚第二日,进宫谢恩时候那身翟衣,髻发早已梳好,只是钗环沉重,等到裴行阙收拾好才簪。芳郊捧着那花钗过来,裴行阙站着没动,等她走近了,顺手接过,走到梁和滟身后,为她缓缓推入髻发之中,装饰在鬓边。
  梁和滟不晓得他怎么忽然要和自己这么亲近,挑起眉头,慢慢安慰:“侯爷不要想太多。”
  裴行阙一直游离的视线回于眼眶,垂落下来,盯着镜子里的她,手落在她肩膀,虚虚按住。他垂落眼皮,神色隐约泛起苦恼,又仿佛有点期待,语调低低:“县主觉得,楚国为什么派使臣来见我,是我父皇或母亲出什么事情了,还是他们…想我了?”
  一句话讲到最后,声音渐悄,眼神也飘忽,悠悠荡荡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也许他还有个期盼已久的揣测,只是心底藏着,不敢讲出口来。
  梁和滟没见过这样的裴行阙,他从来沉稳,一副宠辱不惊、逆来顺受的样子,此刻却像没捞到阿娘顺毛的喜圆,委屈又可怜。
  她还没想到该怎样回答,裴行阙先笑了:“我太久没见过楚国人,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又无人可问,所以没头没脑问了县主一句,县主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走吧。”
  他说着,弯腰,手臂掠过她肩膀,拿起梳子,为她抿平鬓角,簪好最后一支花钗,两个人动作难得亲昵,梁和滟无知无觉,只觉得他此刻大约的确心不在焉,兴许还正胡思乱想。
  直到裴行阙偏头,看向门边:“少卿久等了。”
  梁和滟此刻才注意到,有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也是红衣玉带,幞头束发,官帽两翼长长舒展开,轻颤,此刻正捧着笏板,平静无波看着他们,微笑的神情浮在表面,看不清更深处的情绪:“侯爷好,县主好。”
  是卫期。
  梁和滟已经三两年没见过他了。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假,但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她父亲成了众矢之的,和他交际也就淡了。毕竟他们的身份日益敏感,从前的懵懂幼子也逐渐长成,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玩耍——小辈们长久混在一起,会被上位者怀疑是父辈在相互勾结。
  于是青梅竹马,到现在,只容得下一声寡淡无味的“县主”。
  “少卿好。”
  梁和滟有点感伤,倒是无关男女之情,只是想起幼时无数次,卫期跟在她身后,追着乱跑的她,一遍遍喊:“滟滟!”
  像当年的父亲,笑着,喊,滟滟,不要乱跑。
  都是当年旧事。
  几个人相对无言,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最后还是卫期先开口,四平八稳地讲话:“日前有公务在身,没能恭贺侯爷与县主新婚大喜,今日一并贺过了——车马已经在外面等着,请吧。”
  “多谢。”
  裴行阙盯着他看一晌,笑了声,他对人对事态度都好,此刻却难得冷待,半句客套话不多讲,抬手,示意梁和滟先走,又悬着手腕,虚扶着她。
  翟衣繁琐,走动没有从前便利,跨过门槛的时候,衣摆牵绊,梁和滟微微皱了眉头,顺手抓住裴行阙一直虚虚抬着的手腕,在她没留意的另一边,另一只手臂也抬起,似乎是下意识要扶她。
  是卫期。
  眼尾一抹红掠过,他袖子抬起又很快放下,神情波澜不起,依旧是那个稳重谨慎的卫少卿。
  梁和滟皱皱眉头,不再看他,把紧握着的裴行阙的手臂也一起松开,但不声不响的裴行阙却忽而抬手,把她手握住,抓在手里,然后意识到什么,很快放开,低低与她耳语:“抱歉。”
  两个人手短暂交握一刹,裴行阙掌心滚烫,湿热带汗,指尖微微一颤。
  他仿佛是真的紧张又期待,于是慌乱无措,什么都想伸手抓住。
  梁和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晓得十岁、还没懂事的年纪里,就被人送到异国他乡,十余年不闻不问,受尽苦楚,是什么样的感受。
  偏偏她最不会安慰人,此刻又因为乍然见到旧日里老友,彼此间言辞生疏,叫人有些怅惘,因此没什么情绪,也没找到什么方式劝慰,干脆就不讲话,等他自己梳理情绪。
  两个人在卫期的指引下登上马车,卫期没同乘,他骑马驶在车外,风吹帘动,梁和滟略一抬眼,就看得见他半张侧脸。
  清俊如冠玉,熟悉至极,却又叫她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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