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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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伽诺并不是在做笔记,而是在写些一些片段。他感到很好奇,又顾忌隐私不敢去问,只好有意无意频频看向伽诺。他没有留意到,他们的距离总是很近,所以这些视线也分外明显,近乎一种纯真的挑衅,而席余烬本人毫无察觉。
  伽诺被看得久了,有种莫名想掳走余烬的冲动。他压制这些奇怪的本能,艰难地完成自己的作品。
  ……
  欧宇最近总是在蓝星渔夫杯上淘文。它是最近才来到智械论坛的,发觉但凡是致敬蓝星文学的作品,总是更加富有想象力,以及更原始的生命力,使它一看就爱上了。它很好奇影响了如此多小说家的文学本源是怎么样的,因此特意找到渔夫杯的页面。
  “哈哈哈,这个短篇好搞笑!”
  “哇,这个叙事角度刁钻又富有魅力。”
  “这一篇童话也很好看!这里太多好看的小说了!”欧宇满足地展开它的光脑,“不愧是蓝星的重要赛事,吸引过来的都是优秀小说家,每篇征文都很有特点。而且采取匿名制,小说家离开了笔名的束缚,更加愿意大胆展开想象。我近期的精神粮食就指着渔夫杯。”
  这时,它忽然惊讶地发现,渔夫杯竟然有两个赛道,它一来就着急看文,一直在“星云幻想”的领域里打转。它好奇地点进“旧梦重演”,看见这里居然有穿越历史文,惊得掉下下巴,对蓝星文学的宽容有了更深的理解。
  欧宇瞄到一篇文的名字,立刻被它的一句话简介吸引了。
  《机械狂潮》:讲述在孤立行星时期,人类与机械发展的另一条可能线。
  孤立行星期!
  人类与机械!
  这种种关键词都刺激它的视网膜,手比大脑更快,直接点进去内观看。这一篇小说已经有了许多回复,而且在持续上涨中。
  《机械狂潮》的开篇讲述了时代背景。
  在世界高速发展的时候,机器人作为人类的得力助手逐渐进入大众视野。人类惊叹于它们坚硬的身躯,高速的运算和不知疲惫的耐力。但人类也因此产生了些许不安——机器人会取代人类吗?
  为了让各类型机器人的销量上涨,全球最大的机器人制造协会宣布,所有机器人的出厂设置都遵循三大原则。
  一、绝不因为直接原因或怠忽职守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二、在第一原则的前提下,遵守人类的命令。
  三、在第一和第二原则的前提下,保护自己。
  “真的是机器人!”欧宇惊讶道,“给还没有智慧的机器人设置三大原则,难道在讲述智械族的前身?哪个小说家这么大胆。”
  一些读者回复道:“绝对是蓝星小说家,之前论坛就有过传言,蓝星和智械族祖上有瓜葛……你想想,当机器人的祖宗,这是什么脑回路才敢写?”
  因为许多生物的历史起源非常混乱,它们的科技发展水平是相当跳跃的,可能一出生就在宇宙飞船里,没有经历过什么机械发展道德困境,也不会想如果机械生出心智怎么办。在它们看来,有心智的机械,就等于被智械族入侵的生物。
  但是,原始机器人,疑似智械族祖先,在出厂设置了三大原则?
  只有蓝星小说家敢这么玩!
  “我现在只好奇是谁写的。伊甸?没听说过?”
  “因为这是匿名投稿,ta可能是我们认识的蓝星小说家,可会是谁呢?”
  欧宇略过其他读者的猜测,直接往下看。
  《机器狂潮》先用一个感人的故事描述这种原则。
  小女孩在床上听妈妈讲故事,地上蜷着一个机械小狗。
  妈妈说:“小狗会是你忠实的伙伴,好好爱惜你的生日礼物。”
  小女孩问:“可它不会痛,也没有毛,它是假的,它不需要我的爱。”
  妈妈说:“可是机械小狗很忠诚。”她讲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睡前故事。
  “曾经,有一个机械小狗被一个家庭抛弃了。它游荡在街上,被坏孩子用石头砸,被冷漠的大人用脚踢,浑身变得破破烂烂的……它本应遵守第三原则,可那些坏人用第二原则命令它,让它无法逃脱。”
  小女孩说:“我不会让小狗这么可怜的。”
  “说得好。”妈妈继续道,“有一天,机械小狗被一群人踢歪了脚,还有些坏孩子命令它跳进水里。因为小狗有防水装置,所以是符合第三原则的。小狗果然跳进去了,然而很久,小狗都没有浮上来。原来小狗在水底看见了一个溺水的小孩,遵循第一原则把防水装置送给了小孩,自己则永沉水底。它的中子脑很快被水腐蚀掉了……”
  小女孩说:“小狗好可怜!人类这么对它,它却还是善良地救了小孩子。”
  “是啊,机器人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三原则始终刻在它们的底层逻辑里,不用害怕它们。”妈妈抚摸小女孩的头发,“只要你爱它,它就需要你的爱。”
  ……
  “为什么把智械族祖先写得这么可怜?”一些读者哀嚎,“我受不了这种忠诚的小伙伴情节。机器小狗是人类的忠实伙伴呜呜。”
  “文中说了是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蓝星人不满智械族创作出来的讽刺小说?”
  “我觉得不是,书里的人提倡要爱机械,是蓝星人向智械族的文学表白!”
  欧宇则更关注这个三大原则,它品出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味:
  “这本小说用极其自洽的三大原则定下的基调,然后用一个故事探讨这三大原则下的冲突……它的魅力不仅是关于过去的幻想,而是一个严谨的世界观下对机械的奇幻想象!好厉害的设计!”
  欧宇迫不及待地想看关于这种世界观的更多讨论。
  ……
  二十年转瞬即逝,当初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雷厉风行的机器人学博士。众人都说她是反对机器人派的,因为她除了一条机械小狗,家里什么智能家居都没有。可她的母亲又是大名鼎鼎的接纳机器人派的议员代表,曾经推动法律,不得恶意伤害机器人。
  曾经的小女孩,现在的博士,阿娜,对这些流言置若罔闻。她冷着脸,正前往一家公司解决一些机器人麻烦。她工作时从来不带她的机械小狗,萝卜兔,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温柔了。
  在她进入公司前,一群工人正在外游行示威,举着横幅,“抗议机器人侵占劳动者权益”、“机器人不是人,但我们是”。阿娜冷眼扫过他们,进入公司出示证件,公司前台露出油腻笑脸,仿佛看见十亿现金在行走。
  招待员将她迎到机器人工作间,那里的主管愁眉苦脸地诉说他们的烦恼。
  他们的机器人原本负责木工雕刻,它们被输入了许多艺术类知识,使得它们能做出媲美人类画家的作品,能卖很多钱。可最近,他们抓到一个人类员工,在往外贩卖机器人木制雕刻品,这需要机器人员工的配合。
  也就是说,这一百三十二个机器人里,有个内鬼。
  人类员工拒绝认罪,原因是这些木制品的样式与工厂样式截然不同,他没有借用工厂的机器资源。工厂想从机器人员工方面下手。
  可由于第一原则的存在,如果机器人供出员工,那它就对员工造成间接伤害。因而132个机器人毫无反应。
  “我们想请求您的帮助……”主管说道。
  阿娜眯了眯眼,说:“你们可以直接搜索机器人的记忆储备设备。”
  “那要花太多钱了。”主管一下子跳起来,“而且读取机器人的记忆,可能会损坏机器人的性能,维修是一笔费用。还有可能被机器人爱好协会投诉,诉讼是一笔费用。思来想去,还是请您来最适合了。”
  主管谄媚地说:“人类员工那边我们自然有法子处置。关于机器人,您一定能杜绝后患,并且不损害任何机体。”
  阿娜看着这132位一模一样的雕刻机器人。她选择与这些机器人单独谈话,并且要来一本最时尚最新的雕刻技艺图集,让机器人当场学习,然后复刻出来。
  当安排到第100位机器人时,它出现了些许变化,它发生了错误,雕刻出来的成品与图片有着细微的不同。
  “就是你。”阿娜说道。
  100号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名人类员工卖出的木制品样式闻所未闻。”阿娜说道,“所以我推测,你们这些机器人里可能产生了自我意识。”
  100号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阿娜说:“一旦有了自我意识,就不肯干只会复制的工具。再如何伪装,都会有思想的残存。”
  100目光似乎有些闪烁,但依然回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阿娜说:“这不是我经手的第一单机器人事故,人类太信任机器人了,以致于放纵机器人入侵整个社会。”
  100号没有回答。
  “听着,以下是命令,请思考我的问题。”阿娜说,“假如你是个机器人内应,你如果指认人类员工,会害他因此入狱。这不符合你的第一原则,对吗?”
  100号重复了一遍,并回答是的。
  阿娜说:“假如你是个机器人内应,还有了自我意识,如果你不指认人类员工,你会害了他。”
  100号顿了顿,回答它不明白。
  “因为人类员工如果是以自己的才能创造出那些木雕,那他就会抢这个工厂的生意。你具备思维,你会理解人类的创造力有多珍贵……工厂老板不会放过他,会用尽一切方法除掉这个潜在对手……”阿娜重复道,“如果你指认人类员工,你会直接害了他,违背第一原则;如果你不指认人类员工,还有了自我意识,你会害了他,违背第一原则;如果你指认人类员工……”
  在阿娜如咒语般的重复中,100号喀的一声,目光变得呆滞了。
  “你是说……它的自我意识没了?”主管听说报告后十分吃惊。
  “是的,它是个薄弱的初生儿。”阿娜用更冷酷的声音回答,这就是她从不带机械小狗来围观她工作的原因,“无论它做什么,都与第一原则冲突,它意识到这点,所以它自杀了。”
  主管愣住了。
  阿娜道:“没有损害机器人,同时杜绝后患。我做到了你们的所有条件。一个流水线机器人,不需要自我意识也能完成工作。”
  她穿着风衣大步流星向外走,冷酷的脸没有露出一丝同情。工厂里数百个机械摄像头盯着她,宛若盯着一位刽子手。
  ……
  文后的讨论十分激烈。
  “我居然觉得机器人有点惨,我明明最讨厌智械族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机械生命做这种事吧,生出智慧多难得,这样太残忍了。”
  “可阿娜是人类,人类制造了机器人,为什么不能这么对待机器人呢?”
  两拨读者有来有回地辩论。欧宇连忙自己也写一篇评论发上去:
  “这分明是一场关于机械心灵的酷炫讨论……
  “杀死一个不被法律承认的自由意志,算是刽子手吗?这个自由意志受到三大原则束缚,算是真正的自由吗?当一个种族创造了另一种生物,该如何自居呢?书中的背景是科技比较落后的时代,这种科技使生活变好,同时摧毁了原本生活的讨论相当罕见。毕竟我们现在的科技已经很难有大爆炸了……而书里却写出了关于过去的另一种可能,无论如何,这本身就十分迷人。”
  末了它加上一句俏皮话:
  “当然,这种对于过去的想象,只有蓝星人敢这么做。”
  欧宇的评论获得相当多的认可。它们喜欢这种思想的碰撞,不止是智械族在文中成了小可怜带来了反差感,还是因为你,文中世界那个详实有逻辑的世界观有着丰富的开拓潜能。它们甚至想催认识的小说家也来写个短篇参与讨论。
  大部分读者至少都承认伊甸的世界线变动深深吸引着它们。外星读者们便在短短的开头中寻找对未来的暗示,还找到了不少。
  “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在暗示工厂内不止一个智慧机械。这篇小说名为《机械狂潮》,难道在暗示未来有坏事发生吗?”
  “很多人反对机器人,他们如果知道机器人有可能生出自我意识,又会有什么反应?”
  “阿娜选择了和她母亲不一样的路,她们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悲剧?不然阿娜不会无缘无故扼杀一个思想。”
  也有些读者还在阴谋论:
  “蓝星人是不是在洗白智械族……最近蓝星人去了深空监狱,是不是偷偷和智械族建立了友好关系?”
  “蓝星人在小说里看不起机器人,是不是站在虫族那一边?蓝星历史悠久,他们该不会也参与了超时空大战吧?”
  “不要污蔑蓝星,超时空战争罪孽深重,蓝星不是那样的文明!”
  这些争吵又成为了一种噱头。更多没有去过深空监狱的外星友人,也顶着延迟来到渔夫杯现场,从头开始了解蓝星文学,然后爱上蓝星文学。
  ……
  席余烬哭笑不得地看着外星人的猜测,阴谋论永远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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