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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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中有位银袍青年,听得“徐家舅爷”四个字,转过头盯着徐述、徐逸打量半晌,目光不善。徐述、徐逸觉察到他的目光,冲他礼貌的微微一笑,并不胆怯。
  “这两个小鬼,倒有几分胆量。”银袍青年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戏。他也不想想,身边坐着白胡子老公公,徐述、徐逸怕谁?白胡子老公公,功夫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宴席散后,银袍青年没有告辞,而是去了张勍的书房。“张大哥,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银袍青年邓攸笑着说道。
  张勍客气的请他坐了,命小厮捧上茶水点心款待,“有劳,多谢。则仁这回帮了大哥的忙,大哥心里记得你这份情。”邓攸,字则仁。
  邓攸喜不自禁。他虽纨绔,也知道倾慕英雄豪杰,生平最敬佩的便是驱逐鞑靼人、绥清边境的张并。张并军务繁忙,且为人沉默寡言,不好接近,邓攸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张勍酷似其父,却比其父圆滑不少,邓攸着意结交,张勍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故此两人有些交情。
  邓攸笑道:“这可有什么呢?张大哥您莫跟我客气。不过是请家姐出面说句话罢了,小事一桩。况且玉成一段良缘,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张勍沉吟,“令姐知道是大哥托你?”邓攸怫然,“张大哥您也忒看不起我了,我是那种嘴巴不紧、办事不牢靠的人么?”
  张勍微笑,“大哥失言了,则仁莫怪。”邓攸得意的笑着,“这有什么,您还跟我客气呢。张大哥您猜我怎么说的?我跟我姐说,徐家那丫头如今没人要,好像看上我了,有意要嫁我。她长的又不是倾国倾城,我做什么要她?逼着姐姐想个法子,把她早早嫁了。”
  张勍摸摸鼻子,你小子真敢吹牛,阁下何许人也,徐素敏竟至于非你不嫁?看着邓攸得意洋洋的模样,张勍无语。
  “张大哥,丽人坊才来了位名妓,色艺双绝,宛若天人,最难得还是位清倌人,小弟陪您赏鉴赏鉴去?”得意过后,邓攸殷勤问道。他知道张勍不逛青楼,不过,这清倌人,没开过苞的小姑娘,该不会嫌弃吧。
  张勍笑着摇头,“我岳父一家即将抵京,岳父一家到后,我很快要成亲。则仁,家父规矩严,容不得这个。你这话若被他老人家听见,我躲不过一场好打。”
  邓攸呆了呆,“令尊这样的英雄,偏这般洁身自好,真是令人敬佩,敬佩!”一个男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纳妾不纳婢,也不逛窑子,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张勍单陪邓攸喝了顿酒,尽欢而散。邓攸临走,大着舌头央求张勍,“张,张大哥,您,若能替我寻摸个,寻摸个家世清白的绝色女子,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勍微笑答应,亲自送他回了家-------悠然严令,若请人喝酒,喝醉了,必须亲自送人回家,且,必须亲自把人送到其至亲面前,不可委任仆役代办。
  快到正月十五,徐郴、陆芸张罗着要带儿女们到街上看灯。徐逊对灯会殊无兴趣,阿迟也不乐意凑热闹,“看灯呢,还是看人呢?”一眼望过去人头攒动,花灯再精美,也兴致缺缺。
  徐述、徐逸不依,围着哥哥、姐姐跑来跑去游说,“灯会很好玩很有趣的,而且京城的灯会和南京的灯会不一样,我还从没在长安街上看过花灯呢!”头回在京城过灯节,难不成要闷在家里?不要,不要。
  正在讨价还价,最受欢迎的人------张劢来了。徐述、徐逸看见他,欢呼着“姐夫”,大声告状,“我俩要看花灯,姐姐不许!”
  两个小男孩告完状,回头再看,阿迟已经不见了。徐述有些沮丧,徐逸理更直气更壮,“姐夫看,姐姐没理,吓跑了!”
  张劢一手拉着一个,笑着请示徐郴、陆芸,“岳父,岳母,我家在富贵楼订了雅间,十五、十六晚上咱们到雅间看花灯如何?亦或是家父家母陪着岳父岳母在雅间闲坐,我带阿述、阿逸上街逛逛。”
  富贵楼坐落在东大街,坐在楼上雅间,足不出户,便能看到灯会胜景。徐郴、陆芸微笑,“这雅间不好订吧?有劳仲凯了。”张劢虽是常来常往,在岳父岳母面前还是规规矩矩的,忙恭敬说道:“舍妹贪玩,要看灯会凑热闹,故此家父亲自去订的雅间。”徐郴、陆芸面目含笑,仲凯的爹爹颇有威势,待回到家么,也是个娇惯女儿的。
  徐逸拉拉张劢的衣袖,“姐夫,我想到长安街上看灯。”张劢微笑,“那只能步行了。到时姐夫抱你去,你不许下地乱跑,知不知道?”徐逸很聪明的点头,“知道,若下地乱跑,怕把我弄丢了!”
  徐述撅起小嘴,“姐夫,还有我呢。”张劢捏捏他的小脸蛋,“你么,师公抱着,或是我大哥抱着,一样也是不许下地乱跑。”
  “这么多高手,还怕丢小孩?”徐述心里嘀咕。他心里虽嘀咕,嘴上可不说,只笑咪咪点头道谢。到长安街看花灯才是紧要事,旁的细枝末节,不必追究。
  徐述、徐逸被允诺了这么个大好处,自告奋勇要带张劢到花房看新开的寒兰,“可好看了,姐夫您一准儿喜欢!”张劢笑着看向徐郴、陆芸,见他们微笑点头,便任由小哥儿俩拉着,去看寒兰。
  寒兰确实优美动人,不过很显然,小哥儿俩也好,张劢也好,心思根本不在寒兰上。看过寒兰,徐逸拉着张劢悄悄往一簇玫瑰花丛前走,“姐夫,她这阵子天天琢磨着采花做饼,吃上瘾了都。”
  这丛玫瑰花有两尺多高,叶色墨绿,花姿妖娆,香气馥郁,沁人心脾。花丛后,阿迟和佩阿、知白、陈岚、陈岱等人正专心挑拣着花朵,准备吃掉。
  ☆、66抑抑威仪
  陈岗、陈岱耳目聪敏,早觉察到花房中进来有人。陈岚探头看了看,拉拉陈岱,陈岱会意,笑着请示阿迟,“大小姐,鲜花已是采了不少,我和佩阿、知白先送去厨房,可好?”您不是当紧吃吗,吩咐厨房先做着。
  阿迟把目光从玫瑰花丛挪到陈岱身上,气闷的瞅了她一会儿,点头答应,“去吧。”陈岱大喜,殷勤说着,“佩阿姐姐,小知白,快点快点。”三人拿小竹篮盛好新鲜花朵,走了。
  陈岚眼见得那一抹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悄没声息的溜了出去。才走出花房不远,就看见徐家两位小少爷正在咬耳朵,陈岚童心未泯,偷偷凑过去听,“……出卖姐姐,不好吧?”“哪儿跟哪儿呀,那又不是旁人,是姐夫!”陈岚捂着嘴乐了乐,一溜烟儿跑了。
  “……我又不是旁人,我是你的……”玫瑰花丛旁,张劢话到半中间,硬生生吞了回去。阿迟脸色越来越红,不能再往下说,再往下说她准会转身走掉。
  “……我是我呀。”张劢柔声说道。阿迟唇角勾了勾,这不废话么,你不是你,难不成会是我?暼了眼张劢的傻样子,忍不住展颜一笑。
  她此刻有些窘迫,有些慌乱,本就比平时四平八稳的时节更灵动妩媚、更娇艳诱人。这一笑犹如三月春风中迎风摇曳的繁花,明媚清雅,殊色无双,张劢心中柔情大盛,伸手采下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替她插在鬓边。
  “采花贼。”阿迟晕红着小脸,轻轻骂了一句。头回见面,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往后一回不如不回,如今索性连动手动脚都学会了。
  “我采花归采花,可不是采花贼。我采的这朵娇花,名正言顺是我的。”张劢低声说着甜言蜜语,“美人娇花,我只采一朵,一生一世,只采这一朵。”
  阿迟耳畔仿佛响起美妙的音乐,精致的小脸蛋熠熠生辉,这是恋爱的感觉吧?有些紧张,有些甜蜜,还有些慌乱,脸红心跳的,不复镇静从容。
  张劢甜言蜜语虽说的很流利,其实心里的慌乱比阿迟更甚。两人手足无措的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张劢低头在阿迟小脸上轻轻一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不带丝毫□。这一吻下去,两人同时一呆,阿迟仰脸,张劢低头,四目相对,眼神中既有柔情,又有惶惑。半晌,张劢抬手才想要解释什么,阿迟蓦然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记耳光,转身轻盈跑走。
  张劢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阿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还傻呼呼的呆呆站着。过了好半天,张劢慢慢伸手抚向自己脸颊,神色温柔的不知想着什么,竟微微而笑。
  这天张劢走的很早,并没在徐家吃饭。徐郴有点奇怪,“这孩子不是常说咱家饭食美味,百吃不厌?”陆芸猜测,“许是年酒喝多了,胃口不大好?”徐郴点头,“估摸着是了。”
  胃口不好的人何止张劢,阿迟据说鲜花饼吃多吃腻了,没什么胃口,故此并没出来和爹娘、兄长、弟弟们一起吃饭。“女儿别是在家里闷着了吧?”徐郴夫妻俩商量着,“到了十五十六,横竖有仲凯,有陈岚陈岱,让阿迟出门散散。”
  晚上,阿迟沐浴过后,倚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游记。陈岱进来催了她两回,“大小姐,早睡早起身体好。”阿迟奇怪抬头,陈岱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不是啰啰嗦嗦的人啊,今儿是怎么了?陈岱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看看她的枕头。
  阿迟慢吞吞走到床前,自枕头下翻出一个洁白的信封。回头,陈岱早不见了人影。
  “这可不怪我,怪你生的太美,让人如何自持?”细薄光润的澄心堂宣纸上,扬扬酒酒写着两行大字。字体态致萧散,舒朗洒脱,话却说的无赖之极。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徐郴一家六口早早的出了门,去了正阳门大街。徐家的规矩,正月十五中午,是要合家团圆的。晚上,有品级的入宫领宴,没品级的自在游玩。
  正月十五、十六,这是闺阁女孩儿一年当中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谁不珍惜?中午的团圆宴后,徐素敏矜持的独自坐在一边,徐素兰、徐素芳兴致勃勃跟阿迟商量,“城里人山人海的,没意思。姐姐,咱们出城去好不好?到郊外玩玩。”
  阿迟得体的微笑,“家母早有安排,全听她老人家的。”这天能随意出门玩耍,确是真的。不过,安全问题总要考虑,你们两个小姑娘家,是不是跟着亲爹亲娘比较好?
  阿迟和徐家诸姐妹都不太熟识,并且根本没有结交之意,只想敬而远之。徐素兰、徐素芳一向待她亲热,阿迟很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为了打击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徐素敏。阿迟是成年人,对这种姐妹间的小打小闹,根本毫无兴趣。
  殷夫人慈爱看向陆芸,“你大约不知道,这京城的灯会最是热闹,别的地方比不了的。青阳长公主请老二媳妇到富贵楼赏灯,你带着素华也同去吧,省的在街上挤来挤去的。”
  徐二太太微微笑着,心中得意。能被青阳长公主邀请到富贵楼,这是多大的颜面!三房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呢,三太太明着暗着求过自己好几回,可惜她这样村气的,实在带不出门儿,丢人。
  陆芸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夫人想着,多谢二弟妹想着。平北侯府也在富贵楼订了雅间,请我们同去赏灯。大爷已是应了。”
  殷夫人黑了脸,徐二太太也有些讪讪的。一直想着她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怎么忘了她们在京城是有亲家的,还是平北侯府那么显赫的亲家。
  徐三太太眼珠转了转,大嫂看样子是个好说话的,等会儿能不能偷个空,求大嫂带上素兰?可怜我家素兰,虽出生在徐府这锦绣丛中,诸如到富贵楼赏灯这一类的好事,从来也轮不着她。
  徐三太太还没来的及开口,严首辅家差了婆子前来,“徐奶奶命我来请三小姐、四小姐,晚间同到富贵楼赏灯。”徐素心嫁到严家之后,严家不知是顾着徐次辅的面子,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待徐素心很和善。不只吃穿用度一律是上好的,称呼也很客气,侍女婆子们称为“徐奶奶”。中间那个“姨”字,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殷夫人、徐二太太脸更黑了。什么?这做了妾的徐素心还有脸回娘家张扬呢,居然请三房那两个丫头也到富贵楼去!就凭她们三个,也配么?
  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喜出望外。原来素心还有这本事呢,从前真是小看了她。“素心这孩子,友爱姐妹。”三太太笑咪咪答应了,满口称赞徐素心。
  眼见得殷夫人、徐二太太、徐素敏面色不虞,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欢欣之意。陆芸和阿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幸亏咱们不住在这儿,否则,整天斗来斗去的,不累死,也要烦死。
  正月十五晚上,严家五位姑娘,齐聚富贵楼。不过阿迟是跟着悠然、陆芸在一起,徐素敏是跟着二太太和青阳长公主一起,而徐素兰、徐素芳,则被严家侍女请走了。
  雅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严家女眷。徐素心身穿嫩黄绣折枝花卉锦缎白狐袄子,翡翠撒花银鼠长裙,披着华贵的貂皮斗蓬,娇艳美丽,清新可人。
  徐素兰、徐素芳都呆了呆,然后忙上前含笑行礼厮见。徐素心有些羞涩的笑着,“从前,像这种事咱们都是轮不着的。如今,却是不大一样了呢。”
  徐素兰幽幽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从前只有徐素敏才有这般好运,如今又添了素华和你。我和素芳能来,是沾你的光。五妹妹,多谢你还想着我和芳儿。”
  徐素芳直爽的道了谢,“其实看不看灯,在哪儿看灯,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能气气徐素敏那丫头,我很高兴!”
  徐素心浅浅笑着,“三姐姐,四姐姐,请坐。”她自带有侍女,娴熟周到的沏上云雾茶,摆上精致讲究的点心、果品。
  徐素兰有些城府,冷眼看着,略赞几声。徐素芳是个直肠子,关切问道:“五妹妹,你在严家可还好?若看你的穿戴,看这些侍女,你日子该是不坏的。”
  徐素心有点窘,“那个,他家都这样,不算什么。他爹爹有二十七房姬妾,人人奢侈,个个讲排场。在他家,也显不出我来。”
  徐素兰侧耳倾听,心中迅速盘算着,“看来严家确如传言所说,富贵无边!像素心这样的侧室,又不是特别得宠,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徐素芳拉拉徐素心,顽皮的眨眨眼睛,“哎,他对你怎么样?”徐素心红了脸,低了半天头,方小声说道:“还好,很温和。”话说出口后又忙补充了一句,“他待谁都好,都温和。”
  徐素芳大大咧咧的,看见徐素心羞的满脸通红,倒有些过意不去,没再继续调侃。“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严家许你单独出来?”正正经经坐着,正正经经说着话。
  “他问我灯节想怎么过。”徐素心声音低低的,却有着绵绵情意,“我便实话实说了。每年这时候,总是看着嫡母、嫡姐出门跟达官贵人家眷一起赏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却只能在家中闲坐,或到街上随意转一转,根本玩不尽兴。若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也能到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富贵之地端坐赏灯,该是何等惬意。”
  “我随口说说罢了,横竖他脾气好,不打人不骂人的。谁知今天中午团圆宴后,他便吩咐我梳妆打扮,准备出门。还差了婆子去请你俩。”
  徐素兰、徐素芳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匪夷所思。素心到严家,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是做妾么?
  正说着话,阿迟也来了。徐素芳打趣,“不陪着婆婆,却理会我们做什么?”徐素兰紧紧纂着手中的茶盏,纂到手指发白,微笑道:“平北侯夫人出了名的落落大方,不会拘于小节。”那样的婆婆,根本不会刁难儿媳妇。
  阿迟笑的仪态万方,却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阿迟起身告辞,徐素心送她出来,黑影中,阿迟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徐素心手里,“或许你会用不着,盼着你用不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准备,但是不希望能派上用场。
  徐素心很是感激,低声道谢,“姐姐,您给我添的妆,派上大用场了。我才到严家的时候,有您的帮衬,打赏仆妇大方,得了不少便利。”
  徐素心出嫁时,除金钗、金步摇之外,阿迟送过她满满一盒子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和一些银票,“人生地不熟的,有钱好办事。这些身外之物,要舍的用。”
  瞥了眼徐素心满足而又感激的笑容,阿迟心里酸酸的。其实徐次辅如果肯对严首辅奴颜婢膝,一样也能解除严首辅的戒心,不过徐次辅那么爱惜自己,他怎么肯呢?他只肯舍弃孙女,不肯委屈自己。
  “他,待你如何?”临分别,阿迟轻轻问了一句。
  徐素心扭捏了下,“姐姐,跟您我还不说实话么?他待我很客气,很温和,还说我太小了,不能圆房,等我……等我及笄之后,再……”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阿迟拍拍她的小手,默然半晌,转身离去。自己一直在南京逍遥渡日,哪知道在京城徐府,竟有素心这般可怜的女孩儿?亲娘死了,亲爹漠不关心,嫡母恶毒,这可怜的女孩儿嫁人做了妾,日子反倒比未嫁时好过。
  陈岚、陈岱看着阿迟脸色不好,不敢往前凑,只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一阵寒风吹来,阿迟虽披着暖和的紫貂斗蓬,还是打了个寒噤。
  这里的天气,真冷啊。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阿迟的小手。“斯斯文文的,不许动手动脚!”阿迟轻斥。陈岚、陈岱守在身后,而这男子能顺顺利利握住自己的手,自是张劢无疑。
  张劢本是没这胆量的,却是看见阿迟目光中那一抹恍忽,神色间那一抹苍凉,心疼的很,情不自禁想要温暖她、安慰她,却并不是想占便宜的意思。
  一招得手,张劢哪肯放开,柔声说道:“你冷了,对不对?我替你暖着。”眼睛并不敢看阿迟,心中咚咚直跳。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阿迟并不想挣开。在这苍茫天地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需要伴侣,需要慰籍,需要温情,需要爱。
  “从前,我总怕爹爹会卖了我。爹爹总是笑我傻,说我爱胡思乱想。”阿迟低语,“ 可是后来,素心不就被祖父卖了?仲凯,我见到素心了,我怕,我很怕……”
  张劢猛的把阿迟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莫怕,有我呢。”他嘴变的很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莫怕,有我”。阿迟听着这单调而笨拙的许诺,心灵同身体一样,丰盈而温暖。
  正月二十九,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魏国公府隆重到灯市口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一抬又一抬覆着大红绸缎的聘礼抬进徐家,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徐郴、陆芸一开始是高兴,后来有点傻眼,再后来就是头疼了:仲凯这傻女婿到底准备了多少聘礼,从隅中到日中,屋子里堆满了,院子里也堆满了,还没完呢?
  “魏国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么。”街上热闹的很,行人驻足,议论纷纷,“百多年的国公府,开国元勋,何等富贵!他家先祖,原来在南京时太祖皇帝连莫愁湖都赏了,是整个莫愁湖!”
  羡慕完,替古人担忧,“如今京城这习气,聘礼有多少,嫁妆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没有家底,陪不陪的起。这要是照着聘礼陪送,估摸着就把徐家搬空了。”
  “徐侍郎是不是要学眉州苏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数名看着文绉绉的士子在猜测,“为了嫁女儿,弄的倾家荡产,颇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妆属‘妻财’,夫家不得染指。”有学问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妆是否属妻财,律例不曾明示。”
  一直到日央时分,聘礼过完,行人又围观许久,议论许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聘礼看过了,到今年腊月看嫁妆!”这些闲人们,对徐家大小姐、魏国公夫人的嫁妆,充满了好奇。
  徐三太太这天是专程到灯市口大街“帮忙”的,其实就是看热闹。这天徐三太太可算开了眼界,回到正阳门大街之后,对着徐次辅、殷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述,“……衣料子是别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装的满满当当,连手都伸不进去;硕大、滚圆的珍珠,莹润柔和,光可鉴人,最难得是差不多一般大小!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玛瑙,应有尽有;那镶祖母绿的玉带,镶猫睛的宝冠,看的人眼都直了。”
  “最后,是一只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声敛气的,今儿来劲了,眉飞色舞,“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儿来?媳妇听说,是女婿亲手猎的呢。咱们素华有福气,看看,夫家对她多好!”
  徐次辅拈须微笑,心中满意。张劢此人,“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仪表堂堂礼彬彬,为人品德很端正,确是佳婿。如今听来,对素华、对徐家还颇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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