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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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北六省只提出联省自治的概念和大体形式,并未细化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划分。如今楼盛丰直接言明,财政税收,外交国防,立法行政大权要划归中央政府,尤其是税收一项,不能不让众人心里打鼓。
  无论南北,各省督帅养军队的大头就是截留税收,楼盛丰之前也没少干这事,他现在竟然提出要把财政税收全部划归中央掌管?
  宋舟表情不变的看向楼盛丰,之前宋武两次去北六省,第一次就和楼逍提出过税收财政收归联合政府,对方似乎并不赞同。第二天见到楼盛丰和楼逍,同样没问出什么,如今楼盛丰突然在和谈期间把这番话抛出来,他难道不担心别人反弹?
  司马君也有同样的疑问,不过比起宋舟,他更了解楼盛丰,既然楼盛丰敢这么说,自然有把握能安抚下各省的实权派。他的目的是联合政府的大总统,在登上这个宝座之前,肯定不会给自己设路障,找麻烦。
  旁听的英美德法等国公使也低声议论起来,都不清楚楼大帅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接下来的谈判几乎全部围绕着楼盛丰提出的几点,尤其是在税收财政方面争执不休,好在北六省的代表早有准备,展长青和白宝琦施施然站起身,开始了一场北六省两局长舌战群雄的好戏。
  楼大帅不再开口,端坐在椅子上,偶尔看向司马君和宋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从展长青和白宝琦玩接力开始,整场谈判的进程基本是按照楼盛丰设定的步调在走。
  司马君倒还罢了,反正他有把柄被楼盛丰捏在手里,联合政府总统的位子他想都不再想,宋舟则是心下一凛,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不断的往下沉。
  在白宝琦提出中央的银行的概念,引申出财政税收相关问题,并就此一一说明后,争论渐渐开始平息,逐渐变成小声的言论,不时能看到众人点头,空气中的火药味一下消失了许多。宋舟表面镇定,心下却有了一种大势已去的挫败感。
  会议厅内唇枪舌剑,会议厅外同样聚集了一大群人。包括记者,等待消息的各界人士,还有被拦在门外的日本公使。
  日本公使伊集院这些天一直在努力想要进入会议厅,却都无一例外的被拦在了门外。他很希望知道华夏南北政府和谈的具体情况,奈何手段使尽也没办法得到更确切的消息。进入会议厅中旁听的各国公使意外的严守口风,连俄国公使也没有向他透露更多的内容,他只能通过报纸了解这场和谈的进度,但报纸上的东西根本只流于表面,极少说到伊集院关注的重点。
  为此,伊集院没少在东交民巷的官邸中摔杯子,不过就算他把茶壶也摔了,该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同南北和谈相关的消息也不断传回北六省,被派去京城做名人采访的两个记者,采访政要时,还近距离接触到了国内各行各业不少顶尖人物,包括国内闻名的实业家,教育家,以及学者教授。
  很快,二十多篇专访发回北六省,李谨言眼前顿时一亮。
  “物理,化学,医药……文学,数学……纱厂,医院?”李谨言坐在桌旁,翻看着两名记者发回的报道,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熟人,天津的宋老板,湖州的顾老板,还有和顾家齐名的四象之一庞家的庞三老爷。庞先生十分注重国人的教育,并与其兄长一同创办了浔溪医院,提倡西医。虽然只是乡镇医院的规模,但医生医术高超,兼收费低廉,在湖州一带多为人称颂。
  西式医院,这提醒了李谨言。
  楼家西药厂生产的药品目前只供应军需,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药厂如果想长久的发展下去,药品早晚要进入民间医院。考虑到磺胺和青霉素在一定时间内必须保密,和庞家合作的想法暂时被李谨言压了下去。不过他可以建议楼少帅在北六省开设军医院,并有限度的对民间开放,具体还需要楼少帅安排人进行操作。
  将所有的专访都翻过一遍,李谨言先是高兴,然后不由得皱眉。
  华夏不乏顶尖人才,但怎么把这些人才吸引到北六省来是个很大的问题。他自己出面肯定不成,在这些大牛面前,他算哪颗葱?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楼大帅或者是楼少帅出面,但这个把握也不大。这年代,身怀大才和爱国心的学者和后世的砖家叫兽完全不一样,想请到他们绝不容易。用钱用权,他们能当面给你一板砖。
  楼家可是军阀,就算是接连打败了俄国人和日本人,收回了南满铁路,那也是军阀,顶多冠上个爱国的名头。在北六省楼家的名声的确不错,但放到全国……天南海北的,只凭一张嘴,谁会轻易相信军阀办实业只想为国为民而不是为自己敛财?
  李谨言叹了口气,这就像是一盆喷香的红烧肉摆在面前,却隔着一层防弹玻璃,想吃肉?把玻璃敲碎再说。
  有一瞬间,李三少起了绑票了念头,既然是军阀,那就按照军阀的作风来干?随即摇头,要真敢这么做,除了挨砖头,恐怕还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看起来,这些事还得请展长青任午初那个级别的老狐狸出主意才成。但主意肯定不是白出的……
  李三少不由得仰天长叹:“难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3月26日
  新一期《名人》杂志在北六省乃至京津等地引起了轰动,就像是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其威力不下于正在进行的南北和谈。比起之前的大篇文字报道,这期的《名人》别出心裁的刊登了大量的照片,楼逍骑在马上的戎装照更是占据了整整半个版面。不需要细看内容,只凭这张照片就足够吸引眼球。
  按照李谨言的话来说,这就是“名人”效应。
  “先生,小姐,真没有了。”报童朝几个青年学生扯了扯装报纸的布口袋,里面的确空空如也。
  “又没有。”一个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裙子的女学生抱怨道:“我们都跑了快一个上午了,结果都卖完了。”
  “不奇怪。”旁边一个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穿着立领学生装的男学生说道:“别说我们了,连我爹都一大早吩咐家人去买这份报纸。”
  “邹先生?”
  “是啊。前天有两个记者上门,说是要为我爹做专访,他们报出的名号就是《名人》。我爹想知道这到底是份什么报纸,又听说这期有北六省楼家父子的报道,一定要我买回去一份不可。”
  “邹先生不是醉心研究,不关心政治吗?”
  “是不关心,但我爹对楼家父子倒是十分推崇,尤其是楼逍,当初他在满洲里打败俄国人时,我爹就敲着我的头,只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男学生略显夸张的一抹额头,摆出一副苦脸,“我如果不能把这份报纸买回去,恐怕要被家法伺候了。”
  几个女学生都被他逗笑了。
  这期《名人》不只是在青年学生中引起了巨大反响,社会各界,无论是赞赏他的还是敌视他的,也都对楼逍充满了好奇,再加上特别增加的楼大帅,展长青等人的专访,这一切的因素加在一起,促成了这期《名人》的热销,甚至是脱销。
  “卖光了?”
  李谨言得到消息也略显诧异,他预料到这期《名人》会卖得不错,特别吩咐文老板增印两千份,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脱销了。
  “省内各地,包括京津两地的报商都希望能再次增印,另外上海那边很多人也对这份期刊感兴趣,三少爷,要不咱们也在上海开家分社?京城不也有临时分社了吗?”
  文老板不是第一次提出在上海开分社的事情,李谨言考虑片刻之后还是摇了头。现在还不行,上海是什么地方?十里洋场,各国租界林立,水不是一般的深,再加上是宋舟治下,贸然派人过去一不小心就会惹麻烦。要想在上海开分社,至少也要等楼大帅坐上联合政府大总统的宝座再说。
  从京城传来消息,南北和谈已经大有眉目,北六省提出的联省自治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虽然对中央收回财政和税收大权还有异议,但在白宝琦搬出中央银行以及一系列的相关制度之后,反对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财政税收虽然交由中央管着,却不意味着中央政府能为所欲为,随意卡地方的脖子。各省督帅手里的权力势必要分出一些,却不会真被削藩,这就足够了。
  见好就收,不鸡蛋碰石头,是不变的真理。
  别看这些督帅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真让他们拼光手里的家底打一仗,还是输面比赢面大的,没几个人乐意。就像滇军和黔军,隔三差五为了芝麻大的事情打一架,川军偶尔还掺和进去拉偏架,结果是朝天放枪的时候多,伤筋动骨的时候少。还有山东督帅韩庵山,挂着个逃跑督帅的名头,军队也不服他管,照样活得好好的,还为能继续当个光杆司令努力奋斗中……
  这些政治上的事,李谨言现在也只能看出点皮毛,再深他就要头晕了,好在有楼少帅,他告诉李谨言,最迟不超过四月中旬就会出结果。结果也只有两个,最好和最坏。
  “最好的结果是大帅上位。”这点李谨言能猜到,“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和谈破裂,继续内战,或者再谈。”
  继续内战?
  “怎么?”
  “没什么。”李谨言摇头,楼少帅也说了这是最坏的结果。反正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再担心也没用。与其操心他插不上手的事情,还不如多想想招工的问题。虽然最近陆续有山东的移民进入北六省,但劳动力的缺口还是很大。加上军队也在这段期间招兵,更加大了招工的难度。
  事情都凑到一块,想不头疼也难。
  “在想什么?”
  声音传进耳朵,李谨言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少帅,我和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人约了明天见面,展局长不在,我想请任先生帮我和他们谈判,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
  “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像这样的谈判,我只能做到不吃亏,至多能占一点便宜,不过只有一点点。”李谨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笑道:“但是换成展局长和任先生就不同了,他们出马,这些洋鬼子想占便宜比登天还难,该他们赚的绝对不会少,想耍滑头绝对办不到。”
  所谓物尽其用,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该请最擅长的人来帮忙。之前是展长青,现在展局长代表北六省去和谈,李谨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午初,二十万的存款送上去的,任先生总要有所表示吧?被一句谢谢就打发掉,绝对不是李三少的作风。
  “你决定就好。”
  楼少帅又拿起一份文件,刚看了一会,眉头就是一皱,伸手捏了捏额际。
  李谨言起身走到他身后,自然的帮他按压着头顶的几处穴位,“我特地和刘大夫请教的,少帅,你该好好休息。”
  “恩。”楼少帅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头略微后仰,墨染一般的眉毛,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还有……视线向下,李谨言略微有些失神,手指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楼少帅突然睁开眼睛,举起大手扣住李谨言的后脑,向下一压,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声音,全被堵在了嘴里,嘴唇与嘴唇厮摩的间隙,一抹晶莹沿着唇角滑落,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被放开时,李谨言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站在了楼逍的身前,长衫的盘扣被解开了三颗,白色的里衣也被扯开了领口,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再看楼少帅,一身军装笔挺依旧,只有头发略显凌乱,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是他抓的。
  敲门的是季副官,或许是从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直觉,开门的那一刻,他的背后突然一寒,产生了一种转身跑路的冲动……
  楼少帅处理军务,李谨言借口有事离开了书房,刚走下楼,就见楼夫人正抱着楼二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展夫人坐在她的对面。
  “娘,姨妈。”
  李谨言刚走到近前,楼二少突然朝他伸出了胳膊,嘴里发出了咿呀的声音,楼夫人和展夫人都惊奇的看着他,又看看李谨言,这才四个月,远点的东西都未必能看清,怎么就能认人了?
  “来,你抱着。”楼夫人乐得楼二少同李谨言亲近,不管是凑巧还是怎样,直接把楼二少塞进李谨言的怀里,转头和展夫人说起了话。
  “咿呀。”楼二少被交到李谨言怀里,继续咿呀着吹泡泡,咧开小嘴笑了。
  李谨言抱着满是奶香味的柔软生物,再一次僵住了。
  3月28日,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代表抵达了关北城。接待他的是李谨言和任午初。
  任午初虽然留学美国,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和西门子公司的代表讨价还价起来一点都不客气。合同签订的时候,德国人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欲哭无泪来形容,
  不过李谨言相信德国人还是有得赚的,否则不会在合同签订当天就在北六省设立了临时办事处,还对李谨言说希望能长期合作下去。让李谨言感到失望的是,现在的电报机实在太过笨重了,个头更是大得超出想象,放在战舰上没有问题,但随陆军移动就要用车拉。这也是为何一战时陆军传达命令基本要靠通讯兵的原因。阿道夫希特勒就曾是这些通讯兵中的一员。
  当李谨言提出这种电台时,西门子公司的代表则是满脸茫然,他们告诉李谨言,找遍欧洲也没有李谨言想要的那种通讯兵背着就能走的无线电台。
  短暂的失望之后,李谨言一握拳,外国没有,华夏可以自己研究。若是能在这个方面领先各国,华夏军队在作战和情报传递方面都能领先敌人一大步!
  他没记错的话,《名人》期刊两个记者不久前刚采访过一位研究无线电的专家,姓邹,早年留学欧洲,目前在京师大学任教。
  要怎么请这位邹先生来北六省,李三少摸摸下巴,得好好想想。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4月初
  察哈尔呼伦贝尔草原,两个年轻的牧民骑在马上,驱赶着三十多头牛,二十多只羊走向新生的草场。在牛羊啃食着新长出的青草时,两人一边注意着四周是否有狼群,一般谈论着不久前巴特尔带来的消息。
  “巴音,你听巴特尔大哥说了吗?”穿着蓝色蒙古袍,肤色黝黑,长得十分结实的巴根甩了甩手里的鞭子,“北六省的军队在招兵。”
  “听说了,不过我是听艾彦大哥说的。”巴音长得比巴根还要结实高壮,穿着厚实的蒙古袍,骑在马上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艾彦大哥告诉我,他要像巴特尔大哥一样,离开草原去闯一番天地,明天就动身。”
  “艾彦大哥?”巴根十分惊讶,“他家里有五十头牛,一百多只羊,他走了谁来管?”
  “他还有三个兄弟。”巴音拉住了缰绳,胯下的马不再向前走,“巴特尔大哥是草原上的雄鹰,如果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上战场。”
  “是啊。”巴根点点头,“我也想和巴特尔大哥一起走,阿爸阿妈都愿意,巴特尔大哥却说我只有十五岁,军队不要。我明明长得和阿爸一样高了,还杀死过一头狼!”
  “别泄气。”巴音说道:“等到明年,咱们一起去!”
  “你也要去?”
  “恩,苏合已经满十二岁了,可以照顾阿妈阿爸,也能放牧。我去当兵,到战场上去杀敌人,有了军功就能像巴尔特大哥一样让阿爸阿妈过上更好的日子。”
  巴音和巴根放牧的地方靠近察哈尔和外蒙古的边界,向前一公里外就是外蒙古东部,属于前清车臣汗部所在地。现在生活在那里的除了蒙古人,还有很多俄罗斯人,都是在哲尊丹巴布宣布自立后从俄罗斯过来的。察哈尔牧民对这些俄罗斯人没有任何好感,相反,他们十分厌恶这些人,巴音和巴根都不只一次看到这些俄国人在欺负那边的牧民,但这些整天醉醺醺的俄国人很少骚扰察哈尔的牧民,尤其是楼少帅在满洲里打了胜仗之后,他们遇到察哈尔的牧民还会走开。
  去年冬天异常的寒冷,草原上冻死了很多牛羊。李谨言特地让巴尔特带来了不少的粮食,盐巴还有好酒,分给这些牧民,告诉他们,今年还会在草原收购牛羊,大量的收购。
  除此之外,巴特尔还带来了北六省征兵和招工的消息,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年轻的蒙古汉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都是最好的骑兵。很多人都羡慕巴特尔家如今的生活,听说北六省在招兵,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家中兄弟姐妹多的,商量过后,年长的兄弟就会跟随巴特尔一起走,年龄不够的也再三询问明年是否还会招兵。至于招工的事情,则引不起他们太大的兴趣。
  察哈尔的牧民生活越来越好,临近的外蒙牧民却在刚过去的冬天遭受了巨大的损失,生活愈发艰难。巴特尔遵照李谨言的吩咐,在二月和三月分别跟随马队进入外蒙,分批收购了牧民手中的牛羊,并允许他们赊欠一些盐巴和粮食,但仅凭巴特尔等少数几个人能力终归有限,仍有不少家境贫困的牧民在寒冷的冬天失去了所有的牲畜,在春天来临之前被饿死或是冻死。
  过了中午,草原上吹起了冷风。
  巴音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和巴根开始收拢牧群往回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巴音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顿时愣住了。
  远处出现了二十多个牧民,他们都带着行李,像是在迁移的样子。不过队伍中却没有羊,只有驮着行李的马和牛。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巴音认识他,不久前他曾和自己换过粮食。
  “巴图大哥,你们这是……”
  巴音策马上前,巴根也拉住缰绳,牛群和羊群似乎受到了惊吓,出现阵阵骚动,巴根连忙归拢畜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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