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夜谭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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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震道:“你认为这跟莺莺楼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裴明淮道:“至少是有关系的,用的是一样的毒药。”
  吴震仰头看那座北楼,道:“你能确定金萱只离开了半柱香时分?”
  裴明淮道:“千真万确,席上之人都能作证。”
  吴震道:“我不是怀疑你说的话,我只是十分奇怪。按你的讲述,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裴明淮忽然一笑,笑得甚是古怪。“确实不可能,那实实在在便发生了。再不便是那清虚道士真有仙法,将上天的小道童变成了金萱?”
  他突然一怔道:“对了,那个桃子呢?”
  吴震指着地上一堆早被踏烂的红色东西,道:“你可是说那个?”
  裴明淮一看,顿足道:“是谁给踩成这样了?”
  吴震道:“发现了金萱碎尸,这里的人难道还能注意脚下的东西?你一脚,我一脚,那鲜桃经得住这样一阵踩?不踩成烂泥倒是奇了。”
  裴明淮道:“那桃子从空中落下之时,我也瞟了一眼,个头极大。鲜桃极易烂掉,我想那桃子必定是从附近摘来,还指望着能找到什么线索。”
  吴震又指示几名捕快,将金萱碎尸收拾起来,送回衙门。裴明淮叹道:“可惜了这位金姑娘,飞来横祸!”
  吴震道:“我会令人将这庄园好好搜查一番,晚上再去查验金萱的尸身。你如果不怕,最好也来。”
  裴明淮苦笑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美貌心善的姑娘,死了也可怕不到哪里去。”
  吴震指了指北楼道:“金萱便是上的这座楼?”
  裴明淮道:“正是。她说要去看皮影。”
  吴震道:“你们都是看着她进去的?那可有看到她上楼?”
  裴明淮皱了皱眉,竭力回忆。“当时我一直在看那清虚道人,只是眼角余光扫到她进了北楼。至于后来……”
  吴震怂恿道:“你是习武之人,自然眼力好。那北楼上都是雕花窗,大都开着,若她上楼,你有可能注意得到。”
  裴明淮想了半日,唯有苦笑。“窗户虽对着外面,但楼梯在外面是全然看不到的。七楼因为是皮影戏,光线必定阴暗,竹帘是放下了的。何况,若有人在你面前玩那天上盗桃的把戏,估计你也不会留意别的。你不如去问问里面那些戏子,也许还能有些收获。”
  吴震道:“那我们这就去。”
  第4章
  两人从一楼问到六楼,好在这些戏子里没有几个瞎子,众口一辞地说见到金萱上楼。他们见了金大小姐,自然也弹唱得更是卖力,金萱向他们微笑搭话,还脱了手上一只镯子赏人。
  吴震道:“也就是说,金萱并不着急,是慢吞吞地上了楼。”
  裴明淮笑道:“就算她喜欢的那出皮影戏唱完了,她自然也可再叫演上一次,她又何必着急?金萱是个大家闺秀,这等女子,从来都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的。”
  吴震对那个手里握着一只金镯的小孩道:“那金姑娘是怎样对你说的?”
  那小孩画了个大花脸,哪里还看得出本来面目,虽然年小,但也扮得象模象样,一双眼睛灵动之极。“金姑娘说我演得好,我说下次再来演给她看。她却笑笑说,像我这么聪明的孩子可惜了,给了我这个镯子,让我去读书。”
  那方才与裴明淮说过话的班主叹道:“小夏确实机灵,教他学点什么,一学便透。只是我们这行,混口饭吃还可,送他去读书……唉!”
  那小夏却道:“金姑娘说,有了这个镯子,我就能不演戏了。”
  班主点了点头,道:“金姑娘实是好心之人。”
  裴明淮见那金镯以金丝绞缠成衔珠凤凰之形,凤眼碧绿,一看便是十分珍贵之物,当下笑道:“这镯子,足以让你们一个班子的人衣食无忧了,只是不要忘了让这孩子读书。”
  班主道:“小夏本来便是我孙子。”
  裴明淮笑道:“那是我多虑了。”他见到班主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便道,“这位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班主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裴明淮正想再问,吴震已往七楼走去,一面回头叫他。他便对班主点了点头,随着跟上。
  班主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不可解的事情。见那小夏还拿着金镯把玩,班主便道:“小夏,既然是金姑娘送你的,你便收起来罢。”
  小夏点头,极珍视地把那金镯收进了怀里。一个比小夏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笑道:“爷爷,这镯子真能让我们一辈子不愁吃喝?”
  班主却似未听到他说话,少年又问了一遍,班主才反应过来。他闷声道:“别问那么多,都不准胡乱说话,听见了么?”又喃喃道,“也不知那金管家在哪里?我倒是想有些话想对他说……”
  这头裴明淮跟着吴震上了楼顶,那扇屏风已然收拢,两老两少都坐在椅上。碗中茶早冷,四人却都没喝一口。
  吴震的眼光自四人身上缓缓掠过,他的眼神锋锐如刀,那青年男女均是瞎眼之人也罢了,老夫妻二人却都同时打了个寒颤。见吴震身上穿着官服,老人忙一弯腰,道:“大人……”
  吴震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你们是哪里人士?”
  老人道:“老朽江明,就是邺都人。早年也曾有不少徒弟,如今,那些徒弟都学到了手艺,自立门户去了……”长长一叹,道,“只落得个糊口罢了。”
  吴震道:“是金百万请你们来的?”
  江明道:“正是。我四人在街上卖艺,后来有位爷来说,请我们今日进府来演,还给了定钱。”
  吴震道:“那人是谁?”
  江明想了想道:“是位穿黄衫的公子,似乎姓……”
  江妻插口道:“姓卢。”
  江明忙道:“不错,不错,便是卢公子。他手里还抱了一张琴。”
  吴震又问:“你们是几时来的?”
  江明道:“今日一大早便来了。有位管家将我们安置在这里,告诉我们只管演便是。”
  吴震转顾裴明淮道:“我知道这些你都问过,但我还是得再问上一遍,这是规矩。”
  裴明淮笑道:“你只管问。”他便踱到那紫檀椅前,将鹅黄绢衣轻轻搭在椅背上,自己坐下。这个位置背着阳光,正对着屏风,却是看皮影的最好地方。
  吴震又问了那江明几句,眼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对裴明淮道:“我们下去罢。”
  江明在他们身后道:“两位大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吴震冷冷道:“到我说能的时候。”
  下了北楼,那叫金贤的管家见了二人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老爷让我来侍候两位,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
  吴震道:“这园子有多少房舍?”
  他这一问却问得金贤有些不知所措,道:“百十间总有罢?”
  吴震道:“好,你就将今日来的所有人都安置住下,每日三餐不可怠慢,再给些钱以免他们着急。金百万家财万贯,不会吝啬这些吧?”
  金贤忙道:“不会,自然不会。吴爷说怎的,便是怎的。”
  吴震满意地一点头,道:“让你们的家丁四处多看看,我也会调些捕快过来。没我点头,不能让一个人离开,明白了么?”
  金贤慌忙道:“明白,明白。吴爷您尽管放心。老爷已吩咐下来,一切两位作主,只管吩咐我便是。”
  裴明淮在旁笑道:“何必留这么多人,你真是不想便宜金百万哪。照我说,留北楼的人就可以了,别的人且让他们走,只要不离这邺城便是。在这里的人多了,反倒是人多眼杂,夜长梦多。”
  吴震皱了皱眉,道:“你的话也有理。”对金贤道,“金管家,便按他的话罢。”
  金贤答应着,裴明淮问道:“金老爷怎样了?”
  金贤叹道:“我家老爷最疼姑娘,此时旧疾发作,正请大夫呢。”
  吴震道:“旧疾?什么旧疾?”
  金贤苦笑道:“老爷身体发福,多走动几步都吃力,更不要说突然见到这般情景了。”
  裴明淮道:“原来是胖出来的毛病。”
  金贤又道:“表少爷说,如果二位有空,请到姑娘房中去一趟。”
  吴震道:“莫非是他有什么发现了?”
  金贤道:“二位去了便知。”
  走了片刻,吴震也忍不住道:“虽然我只懂点皮毛,但也看得出这园子修得实在是糟。金百万是邺都首富,找个有本事的人来修建难道不成?偏要搞得这不伦不类的。园子四角四座楼,自家的花园有这般修法的么?”
  金贤陪笑道:“吴爷有所不知,这园子还是请极有名的吕先生改建的呢。”
  吴震道:“吕先生?吕谯?”
  金贤道:“正是。”
  吴震看了看裴明淮,裴明淮只点了点头。
  即便不理会吕谯暴死的事,也说不通。金百万一看便是无半根雅骨之人,做出烹琴煮鹤这事并不奇怪。但吕谯绝非徒有虚名之辈,人所共知,这样的花园出自他手,真真是自毁名声了。
  金贤停了脚步,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座小院,道:“那便是姑娘的住处了。”
  这所院落也不见得如何出奇,一溜石子铺的小径,旁边栽了不少奇花异草。金贤道:“小人还得去安置那些戏班子,二位自己进去可好?表少爷在里面。”
  吴震点头,金贤便退开了。裴明淮忽然又叫住了他,道:“现今这园子里有多少人知道你家姑娘已死?”因他们那一席与其余宴客之处并不相邻,所以园中别的戏照演,酒宴照摆,众人也并不知道金萱被杀一事。裴明淮当时一回过神,便立即吩咐了金贤尽量不要让旁人知晓。
  金贤道:“按裴公子的吩咐,恐怕还无人知道。”
  裴明淮道:“暂时保密。尤其是你家姑娘的死状,便不要与人多说。”
  金贤答应着离开,两人进了小院,院中有数间精舍,卢令正站在窗边,呆呆向外张望。见两人过来,才“啊”了一声:“你们来了。”
  “卢兄,有何发现?”裴明淮问。他已注意到卢令手中拿了一个锦盒,而靠窗的案上,也堆了数十个锦盒。
  卢令道:“进来再说。”
  两人一入房内,顿觉香气扑鼻。四面墙上都挂着画,有山水,有人物,有鱼鸟。
  裴明淮不由得走到壁前细看,道:“这便是金姑娘的收藏了?果然厉害。”
  卢令惨然一笑,道:“我表妹生平最好书画,只要有她看上的,不惜重金也会收罗回来。她这些年来收藏的,极为可观。”
  裴明淮道:“不知那位金夫人……”
  卢令道:“我姑母在表妹五岁那年,便病故了。”
  裴明淮不再追问,指了一幅字道:“这是王右军的手笔,实在珍贵哪。一直说失传了,想不到竟然在金姑娘手中。”
  卢令叹道:“我表妹从不公开她的收藏,收罗之时又极是隐秘,都通过中人转手,谁会知道在她手中?我姑父毫无雅骨,这你们定然是早已看出来了,寻常人也不会与他兜售字画。”
  吴震道:“那他想必是喜欢珠宝了?”
  卢令道:“正是,我姑父爱珠宝如命,此间有一密室收藏了他诸多宝贝。只是我表妹视金银珠宝如粪土,根本不屑去看上一眼。”
  吴震笑道:“你进过你姑父的密室么?”
  卢令摇了摇头。“除了表妹,姑父从不让人进去。”
  他忽然哦了一声,道:“光说这些,我还忘记了叫你们来的原因了。”他把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我已检视过我表妹的收藏,果然有一味香与白烟的香味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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