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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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辈子太短,做不到的事岂止这一件。
  昼落夜升,天际一片灰白,洛久瑶似乎回到堂皇逼仄的宫墙中。
  雪粒絮絮,玉佩落地,脆生生的响中含混着一声低叹——“阿瑶,若是你想离开……纵是沈家余烬,也可护你此生坦途。”
  可她没能……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叹息随风飘散,宫道尽头,少年披一件浅色的薄氅,迎着漫天细雪信步走来。
  寒色映出他单薄的影子,他满肩担着霜白的雪,屈膝跪伏在她身侧,为她遮过风雪。
  洛久瑶终于又一次见到他。
  沈林。
  洛久瑶企图念一念他,又抬手想要触碰,那道影子却顷刻消散了。
  恍惚间,她望见腕上编织相缠的丝线,线尾串联着碎裂的玉扣,裂痕像犬齿,再也拼合不到一处。
  这平安玉扣不该在她的手上。
  雪好像怎么也下不完,再后来,洛久瑶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瑶……”
  风雪更盛,低叹声落在耳畔,玉扣硌得人骨头发疼,雪粒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有些凉。
  被凉意拂过的一瞬,五感回到身体中。
  洛久瑶缓缓掀起眼皮。
  眼前是熟悉的景致,烛火昏暗,长案上放着瓷盏,矮榻后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正往屋内飘着雪。
  雪粒顺着风,摇晃飘落在她的面颊。
  洛久瑶活动一下枕得发僵的手臂,支起身体。
  她又在做那个梦了。
  她已回到这里有六日了。
  这六日里,每逢她睡去,刻入脑海的种种都会在梦中重演,雪融下的空洞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沼,而她深陷其中,沉沉下坠。
  脚步声响起,侍女桃夭走入房中。
  她转身将风雪掩在门外,又匆匆将窗子关合,为洛久瑶拢好身上的氅衣。
  氅衣的绒领将洛久瑶的脑袋裹了一圈儿,只剩一张泛着白的小脸还露在外面,桃夭仍嫌不够,又朝洛久瑶的臂弯里塞了只手炉。
  像是怕惊了才醒来的小殿下,她轻声道:“殿下怎么在窗子底下打盹儿呀,外面还下着雪,会吹病的。”
  缝在衣领的绒毛轻痒痒环在颈周,洛久瑶的神色尚有些恍惚。
  她曲指摸一摸暖呼呼的手炉,指骨颤动,不知觉绞紧了绣套的流苏丝绦。
  直到身子回暖,洛久瑶才从恍惚中挣出来。
  她不顾桃夭阻拦,重新将窗推出一道缝隙,想再看看落雪。
  可雪停了。
  天黑的透彻,覆了落雪的红墙将黑夜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幕,寒风顺着窗栏涌进来,激得人轻微冷颤。
  没能看见雪,洛久瑶只好将窗子合拢。
  伸手之际,腕间露出一截才绑上去的细布。
  洛久瑶扯一扯袖子,将细布盖下了。
  她不该在这里的。
  她该是已经死了的,在她的记忆中。
  她死在二十四岁,死在燕京城的郊野,埋身在那场纷飞的大雪里。
  利箭穿心,血流不尽,方寸之地的霜雪遍染鲜红。
  可当她熬过那样刺骨钻心的冰寒,本以为一生就此尽了,再睁开眼,却一朝回到了少年时。
  章平十七年,冬日时。
  三日后,将是洛久瑶十五岁的生辰。
  大熙皇帝洛淮的子嗣不多,洛久瑶是其中最为年幼的一个。
  按熙国皇室祖制,公主满十五岁时都会举办一场笄礼,邀京中命妇及各家小姐共同参礼。
  洛久瑶的降生时日却正压在先皇后的忌辰上。
  先皇后宋知意是当今圣上洛淮的发妻,与洛淮青梅竹马,深受洛淮爱重。
  章平三年的冬日,洛久瑶的生母许美人与先皇后同时生产,本该是内廷中的双喜之事。
  可先皇后诞下的小皇子见世后面色青白,落地不出半个时辰便没了呼吸。
  先皇后的身子骨自多年前小产后始终虚弱,有孕生子本已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眼见小皇子夭亡,不禁悲痛交加,猝然辞世。
  先皇后薨逝,洛淮悲痛难掩,丧礼后罢朝七日,服缟素十二日,十二日间,洛淮大举诛杀于丧礼上祭拜不恭的朝臣,以儆效尤。
  不仅如此,洛淮更将先皇后的祭礼与每年的祭祖齐轨连辔,挪到行宫祭殿大举操办。
  洛久瑶的生辰惯来是不能庆贺的,更别说操办笄礼。
  母亲品阶低微背无家势,早在她六岁那年便没了。身无子嗣的良妃将她接走养在膝下,然而不出三个月的时光,良妃也没了。
  良妃死后,她辗转到容妃身边,与容妃及其膝下的七皇子洛久珹一同生活。
  直到章平十二年,容妃因谋害淑妃被囚冷宫,又不出一月,司天监进言,道是星象有动,九公主洛久瑶生身不详,不宜留在宫中,暂理六宫事的淑妃便将人发落去了若芦巷。
  直到如今,洛久瑶从若芦巷脱身不多时,回宫后住在偏远的延箐宫,与两个侍女为伴,谨小慎微在宫中过活。
  至于生辰,她是记得的,却向来只当忘了。
  “殿下。”
  见洛久瑶正出神,侍女桃夭将新领来的炭拨在炭炉里,轻声唤她。
  洛久瑶抬起眼帘看她。
  桃夭是她回宫后从花房领出来的小丫头,比她长了三个年岁,做起事来格外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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