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第240章
  入七星宫的时间不长, 可潘垚也知道,鬼影山是七星宫的禁地。
  那一处常有迷雾茫茫,寻常人靠近不得, 有如瘴气一般。
  和她住一屋,才入七星宫门就有诸多照顾的苍耳便特特交代过, 七星宫里,旁的地方能走,就这一处, 那是万万走不得。
  “吓人得很呢,一到夜里便是鬼影幢幢, 山谷深处还有野鬼在叫, 你道那是什么?那是真的鬼!不是骗小孩儿的!”
  说起鬼影山, 苍耳的面上有惊惶苍白之色,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潘垚回忆起苍耳的话, 据说,鬼影山是七星宫拘了各地的妖鬼在下头, 可以说,那一处是禁地,也是牢狱。
  小狐鬼的阿爹,一只三百年的狐妖, 它曾经也被拘在那一处。
  潘垚垂了垂眉眼, 府君是否也是在这一处?
  ……
  “夏荷, 秋蕊, 伺候我更衣沐浴。”
  清平宫里传来钰灵有几分愉快的声音,吴侬软语,自带娇憨,只见她雾鬓风鬟, 一身红色的纱裙轻飘地拂过白玉为砖的地面,行进间有香风阵阵。
  她走得不快,右腿仍然可以瞧出有几分缺陷。
  这会儿,清平宫众人都能瞧出,钰灵的心情着实不错,可越是这样,众人越是不敢大意,大气都不喘一个,各个眉眼低垂,足底轻轻又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自己的活。
  潘垚收回心神,握紧手中的五明扇,以均匀的频率扇着这比她人还高的大扇子,尽职的做一个鼓风机。
  风拂过,吹动纱幔飘忽,清平宫这一处好似有仙乐阵阵一般。
  内室里有流水的声音,倏忽的,潘垚的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了那将地上缀着红缨的紫竹狼毫捡起的手上。
  这是个年轻女子的手,纤细又白皙,手指细长。
  唯一可惜的是,这手瘦削了些,不,不能说是瘦削了些,可以说是十分的瘦削。
  几乎是皮耷着骨头,薄薄的覆盖了一层,能见下头有青筋和血管,薄薄又脆弱。指尖有些白,就连指甲盖都透着白,只瞧手,便能瞧出了弱柳扶风的气质。
  顺着手往上,瞧到的便是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是冬风。
  小狐鬼的阿娘。
  潘垚在小狐鬼的梦里见到过。
  只是和那时相比,她清瘦了几分,面上的神情也少了。
  与那时惊惶无措和绝望相比,她平静了,也显得麻木了,更像是伺奉在清平宫的其他人,大家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如流水磨平了卵石。
  与其说是人,更不如说是会动、会呼吸的摆件,依着钰灵的心意做着她吩咐的事。
  冬风捡起地上那一管笔,收在托盘之中,眉眼低垂,捧着托盘又退下了。
  潘垚目送着她的背影。
  ……
  才来清平宫时,瞧到冬风时,潘垚也心生意外。
  一道做活的般若说了,小狐狸死后,冬风也是低沉了好一段的日子。
  戏剧落幕,钰灵不在意冬风,对于她是留在清平宫,亦或是离开七星宫,她全然无话。
  犹如唱戏的陶偶,戏剧落幕时,排戏的主人家将陶偶往匣子一收,随手搁置在一处,时光流淌而去,木匣子蒙尘,主人家的视线偶尔瞥过,分不出半分心神。
  冬风于钰灵而言,就是那匣子中的陶偶。
  一出戏唱完,自然得物色那唱新戏的,用旧陶偶,那是失了七星宫宫主千金的身份!
  般若:“冬风不愿意走。”
  说起这事,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姑娘眼睛里有水光闪了闪,似怜惜,似不忍……又似自伤。
  细瞅,里头还有几分对冬风决绝的不赞同,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无奈。
  “她是个无情、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的人,冬风她不愿意离开七星宫……在宫门里,我们活得像摆件,可出了宫门,我们连摆件还不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往事,般若也不例外,说起这些,她抿了抿唇,显得有几分冷漠。
  在阿爹阿娘眼里,女儿是赔钱的丫头。
  一碗稀粥养到十几岁,中间得做一家子的活,年纪小小背上便背着个弟弟做事,哪怕她也只比弟弟早来这世间几年……弟弟哭了尿了,都是她忙活,人们常说,阿姐便是阿娘。
  可阿姐,她一点也不想做阿娘。
  山里捡柴,河边洗衣……丫头片子什么活都得做。
  等到年纪到了,再换到别人家去,给阿爹阿娘和兄弟换几两碎银,亦或是给阿弟和阿兄再换个嫂子回来。
  去了旁人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几十年重复着这压抑又见不到光的日子。
  “呵呵,有时我想,我们这些做人闺女儿的,真是活得还不如做家里养的鸡鸭鹅这些畜生,起码,畜生不用做活,也不会伤心。”
  般若吸了吸鼻子,将伤心往肚子里藏。
  “左右,我们和畜生都一样,都得用一身骨肉去还那些吃的米和粮,又何必选择做这会伤心的丫头片子?做畜生就好了。”
  潘垚一时无言,心中更是难过得不行。
  “会好的,以后慢慢便会好起来。”潘垚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风一吹,声音便被吹得飘忽。
  是会好……
  可即便是千年后,这样的事仍然是存在。
  般若冲潘垚笑了笑,垂鬟分肖髻晃了晃,有几分可爱。
  “许是以前的日子过得怕了,太怕了……冬风她想留在七星宫,她去了一趟鬼影山,那狐妖一直在半山腰,那儿有一座草屋,狐妖性子睚眦必报,小狐死了,它怎可罢休……”
  “冬风她、她——”般若一咬牙,眼里有惊惧和忌惮一闪而过,说起这事还心口扑通扑通乱跳。
  这是震惊的。
  “她趁着狐妖不备,亲手杀了狐妖,尸骨抛下了鬼影山的山谷……”
  “那天后,她回了清平宫,又在宫门前的玉兰树下跪了许久,求小姐怜惜她孤苦,过往种种,是她冬风糊涂,人妖殊途,小狐更是孽障……”
  “小姐在梳妆台上梳着发,握着玉梳的手都顿了顿,面上有惊讶的神情……我们谁也没想到,冬风竟然舍得和那狐妖断了,更是决绝到这般地步。”般若喟叹了一声。
  “后来,小姐轻笑了声,道她倒是个知情知趣的。”
  ……
  就这样,冬风还留在了清平宫,虽然不再做抬轿的四婢之一,可扫洒伺花,洗衣奉茶……她仍然是清平宫中的一人,甚至是亲近的宫婢。
  有时出行的人不凑手了,她也会轮值抬轿。
  “她当真心如止水,尽心尽责。”
  说到这话,般若面上有世事愚人的无奈。
  ……
  钰灵稀奇了一段时日,注意了一段日子,见她本本分分,撇了撇嘴,将玉梳往匣子中一丢,嗤声道,“无趣!”
  自那后,钰灵都不在意冬风。
  ……
  清平宫。
  潘垚瞧着冬风的背影,只见她穿着一身青衣,黑发梳成了朝云近香髻,捧着那沾了血的笔往前去了。
  因为低头,她露出细细的脖颈,背影脆弱,也有一股萧瑟的沉默,死寂死寂。
  白玉为砖的地上,那一抹血迹也已经被冬风擦净。
  潘垚瞧着那一处,手抚过腕间成盘龙木镯子的灯笼。
  在里头,小狐鬼和蓬头鬼娃娃在另一方天地,一狐鬼一上床鬼,两鬼皆闹着要骑那只大公鸡,直把花羽的大公鸡闹得到处乱飞,油光水亮的细毛都掉了好一些。
  这会儿,大公鸡气急反怒,正反过来追着两鬼啄,咯咯咯乱叫,气势凶悍异常。
  蝴蝶震了震翅膀,于高处落叶上停靠,不理睬这两鬼一公鸡。
  瞅着这玩得不知愁滋味的小狐鬼,潘垚心道,这样也好。
  如今她隐了身份,倒是不好寻上冬风,也不好和她说小狐鬼的事。
  特别是听了般若的话后,潘垚也担心,要是冬风和钰灵透了口风,那她可怎么办?
  她还得寻府君呢!
  可不敢露出马脚!
  潘垚瞧着那已经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
  等她寻到了府君,将府君带出了这七星宫,她一准儿给小狐阿娘捎信。
  要是小狐的阿娘愿意,她也能让小狐鬼和它阿娘见一见,了了小狐鬼的心愿。
  ……
  潘垚又瞧了瞧那清平宫外的那一株白玉兰,瞧着那一树的花苞,她的眼里有焦急之色。
  “好饭不怕晚,不急不急,这事儿急不来。”
  呼气吸气,潘垚修着心窍,嘀嘀咕咕地宽慰自己,按捺住了这一份着急。
  如此又过了两日,确定妙清道人闭了关,潘垚这才寻到了鬼影山。
  ……
  夜黑风高时,正是杀人放火天。
  潘垚到鬼影山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之时。
  悬崖往下,一路有迷雾重重,等入了崖底,此处豁然开朗。
  潘垚往周围瞧去,目露诧异。
  鬼影山的周围竟是一处湖泊?
  只见岸边有树影重重,月色倒影湖中,因为那水色,就像是一弯碧绿纯净的月牙静卧在这水中。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