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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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面含死相的小桃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粥小眉毛,嘤咛着小声哭起来。
  夏知秋和苏云澈都傻了眼。
  萧灼华喜出望外,看着小桃子格外顽强地挥舞着小手,像是感受到了生身之人的悲痛,懂事地安慰爹爹。
  “好孩子。”萧灼华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用侧脸贴上孩子的小脸,亲昵地停留许久。
  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一点点放缓,萧灼华知道自己没有时日了。
  往事流转,如同清风翻过书卷,在眼前一页页浮现。
  他想起那个灰暗的清晨,他衣衫褴褛冻得瑟缩发抖,顾夫人抱着顾煜对他和善一笑;他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他伤痕累累疼得任人宰割,顾煜解开他身上的刑具,放下匕首没有杀他,将带着体温的大氅脱下,裹在他身上;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午后,他怀胎饮毒怕得忐忑不安,顾煜放下剑,对他傻笑着说末将甘拜下风。
  这辈子,真是太好了。
  垂危之际,他如此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奈何命薄只三寸,满心欢喜皆是零落在萧瑟处成了灰,一腔苦等终究碾碎在黄泉口作了泪。
  萧灼华在怀中儿子的哭声中,在身侧人们的呼唤声中,在对顾煜的思念无声中,满足地微笑,瞑目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痛了。
  明烛黎天,肆虐风雪,带去一缕历尽苦难的魂。
  萧灼华这一生,犹如一棵终年孤寂矗立在荒芜之地的桃花树,哪怕枯槁得只剩破败的枝丫,也愿在寒冬为心爱的旅人燃烧,磅礴的焰火胜于一树花红,颤颤巍巍献上最后的明艳,只为柔柔地温他一夜。
  只是多年后,当年旅人风尘仆仆走过星火十三洲,行满五十秋,鬓边皆染霜,小楼煮酒入诗囊,蓦然回首,再也没有那片桃花悠悠落在肩上,穿过多年以前相隔六重天的月光。
  寒香枝,暖香醉,北风千支,苦留为谁?
  燃花烬,葬花灰,憔悴宿尽,明日纷飞。
  第98章
  一城风碎,三声锣悲。
  唢呐鸣,丧幡垂。红棺起行,缟衣坠泪。
  萧灼华生前过门时匆忙简陋,连顶像样的轿子都没有,死后出门的葬礼却风光大办,棺材都由上乘的贵木雕镂。
  百姓围观道旁,拢袖探头一看,只见漫天的纸钱飘零,如同苍天哭下的鹅毛大雪,浩浩荡荡铺白了长街。
  先前当街辱骂过萧灼华的人都变了嘴脸,作出分外慈悲心软的样子,咂嘴摇摇头,说还年轻呢,怎么就早早去了。
  旁边半阖眼皮看热闹的人随意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怜五天五夜产下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
  于是人们用怜悯的眼色看着出殡的队列。卖布的扯了二尺白稠搭到那冰冷的盖棺板上,会唱的敞亮了嗓门长声号一声“您走好!”,更有年岁还小的姑娘,竟翘起兰花指攥着巾帕,面对着仪仗落下几滴泪。
  丧事既过,世事如常。人们最多在茶余饭后想起那个早亡的苦命人,轻飘飘说一声“顾将军的爱妾死了。”
  人照样从街中行踏,雪依然从天上落下。
  而他们口中的顾将军,还在南疆守着黎民。
  军鼓震震,旌旗猎猎,锈甲凝紫欲掩尽昏黑的夜。
  顾煜目射凶厉寒光,执剑矫跃驹上,华冠高束乌发,披风赤红夺目。左腕窄袖隐隐露出红绳,便抵得上雄狮铁骑、万马千军。
  将才无双,连战连捷。军心大快,局势扭转。这片饱经血色浓雾的疆土,终于得以窥见天色欲曙。
  战船行水,月照璨蓝。青灯微光摇曳间,顾煜玄衣披甲,负手远望。豪怅千古兴亡事,满怀热血如同江潮涌动,就着寒朔夜风闯上心头。
  一腔豪意难平,他随即眯眼遐吟写下:
  临东淘,拍岸头。腾鲸吞天,斗星续永昼,点簇小吴钩。碧明漏、乱搅狂澜,十万里波卷银镂。
  洋洋嗟忆千载秋。豪杰起灭,几度风云谋?谁言此地婉江悠,乍看是,一川难尽、英雄沸血稠!
  眉眼炯烁似星朗,君子临风如树立。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武将,七分才情风雅染了泼墨浓夜,三分意气激昂付了岩口水湍,是何等天赋狂傲,自成独绝。
  不久后,南疆之乱迎来最后一战。
  顾煜带领八千轻骑率先从侧翼突袭,不料误中敌军埋伏。他额角淌血,身负多创,仍然强撑冲锋在前指挥。外贼乘机砍中他的后颈,顷刻鲜血迸溅如柱。这时的他狼狈不已,冠发歪斜散乱,披风暗沉破烂,战甲下的夹袄被刺穿撕裂后飘出棉絮,手腕上肮脏带泥的红绳也被砍断。
  即使是这样,顾煜昏迷之际也不曾倒下。
  得胜后士兵们焦急来寻,只见顾煜闭眸垂首跪坐在地,手中紧握的剑深深插进泥里。
  将士们含泪把他扛回营帐,在老军医面前齐刷刷跪成一片。
  他们说,您老千万要把顾将军医好,他从北方千里迢迢来这支援,他的妻有孕在身,还在等他回家。
  老军医全力救治,也只能下刀剜去他的腺体,处理好他的伤口,其余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许是苍天不绝其命,不出几日顾煜便醒了,醒时气息奄奄地胡乱念叨着:“灼华……回家……哥……”
  此时,甸花胜火,绒草含烟,春风绿了两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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