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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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敬随即话题一转,说起了长孙无忌劝李世民暂时罢手的提议……李善暗骂老隐蔽,这货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玩起权谋倒是把好手。
  因为此次天策府受损颇重,就连李世民本人都带伤,一时间是难以抽调将领参与到收复三州战事中的,所以长孙无忌建议按兵不动,如果不复设行军总管府那就最好了……就让李渊、李建成父子接手这个烂摊子,等秦王从各地抽调人手,恢复天策府元气之后再接手战事。
  “难道他就不怕突厥席卷而来,与梁师都合兵一处,饮马泾渭?”李善嗤笑道:“到那时候,外有大敌,内有纷争,国破家亡亦寻常!”
  凌敬点点头,“所以玄龄、克明都建言,当即刻复设行军总管府,稳固防线,抵御很可能会乘火打劫的突厥,待到八月之后,再行进军,收复三州。”
  “殿下可有人选?”
  “殿下有意亲自出马,但只怕东宫阻挠。”凌敬苦笑道:“若是麾下重将领兵,只怕太子也是要塞人进去的。”
  李善微微撇嘴,上位者都这个德行,当年李道玄与史万宝就是个例子。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凌敬确凿道:“太子亲自登门,请殿下一起觐见,提议复设行军总管府,必有所图。”
  现在的局势……李善细细一想,实在有点焦头烂额,本来李渊都已经准备收拾非要夺嫡的李世民了,没想到梁军攻占三州,灵州兵力全军覆没,偏偏李世民力战救驾,而太子拖延出兵时机。
  李善心想,估摸着现在李渊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了。
  至于自己……李善准备尽早就身上这个胆子卸下,节制诸军,说起来好听,但太容易被卷进去了。
  第八百零七章 军中(上)
  距离仁寿宫七八里外,搭建起来的军帐延绵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大唐天子遭遇突袭的消息传开后,本就因梁师都攻占三州之地而聚集的府兵源源不断而来。
  营地内虽然时不时传出战马嘶鸣声,但总的来说还算肃静,营门大开,数十员将领正举步出迎。
  人群中的江夏郡公李高迁从缝隙中望见正驱马驰来的那个青年的身影,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从武德六年初次相见到现在,也就两年光景。
  当时的自己官居左武卫大将军,位高权重,麾下近万大军,而对方不过是小小县令,两年内,一介县令屡立功勋,扶摇直上,虽然目前只是一个司农卿,但节制诸军,是天下数的出来的实权人物了。
  率几十亲卫疾驰而来的李善勒定坐骑,翻身下马,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这座营地呢,说起来是节制诸军,但李善处事却很谨慎,每一次发号施令都得到李渊的许可,每一次下令都是在仁寿宫外城内。
  “孤乃晚辈,如何敢劳烦张公。”李善笑着快走几步,扶住了要行礼的羽林将军张瑾,“张公数十年前便名扬天下,晚辈早有耳闻。”
  年迈的张瑾头发花白,身子还算康健,但眼神颇为浑浊,仔仔细细打量着李善,赞道:“果如陛下所言,世间第一流人物。”
  “不敢当张公此赞。”
  “怀仁何必自谦。”柴绍笑道:“数年之间,战功累累,邯郸王之名已然遍传天下,即使草原亦惧。”
  “张公名列七贵,品点俊杰,乃是本责,自当法眼无差。”窦轨用崭新的视线打量着李善,“数年不见,当年的少年郎已然是当世名将了。”
  当年窦轨与长安令李乾佑曾经去过朱家沟,与李善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他先随柴绍西征吐谷浑,后又镇守益州,不过之后东宫、秦王府夺嫡蔓延到了蜀地,窦轨被召回朝中,出任右卫大将军。
  窦轨也是倒霉,他在武德五年曾经出任太子詹事,但后来又在秦王麾下参与了浅水原一战,而且还在洛阳大战如火如荼时刻,从蜀地率兵来援,偏偏又出身扶风窦氏,所以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都不太放心。
  “酂国公太过誉了。”李善苦笑道:“全赖将士用命,呃,欲谷设那厮非要蹲下来做踏石,实在无奈。”
  窦轨放声大笑,惹得其他将领纷纷投来异样的视线……窦轨其人,性情严酷,待人苛刻,从来不给人好脸。
  笑完之后窦轨才略略一提,“他日挥鞭北上,必要一观苍头河畔。”
  是了,众人都想起来了,难怪窦轨对李善如此和颜悦色,朝中大将中,就这两个人最喜欢用敌军士卒的尸首垒京观。
  当然了,这次李善力承利弊,劝诫李渊,使得其侄儿太常卿窦诞得以生还,也是一个原因。
  在场诸将中,张瑾辈分最高,十多年前就与苏威、宇文述、裴世钜等名臣并列选曹七贵,而柴绍、窦轨都是外戚,而且都与李善有交情,三人为李善一一介绍诸将。
  赶来勤王的将领颇多,有的是从长安赶来,李善还认得几个,有的是从各府赶来,李善就不太熟悉了,毕竟出仕也就三四年,而且还一大半时间都在外地。
  其中给李善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呃,准确来说,是因为这些名字都没流传后世,至少新旧唐书是没有列传的。
  比如此次率兵截断逃窜的梁洛仁归路的宁州刺史胡演,李善是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当年参与浅水原一战的柴绍介绍,当年就是这位胡演力抗薛仁杲,杀的对方站不稳脚跟,之后薛仁杲才会绕过宁州,从泾州南下,最终在浅水原败北。
  窦轨补充道:“胆气不弱秦王,技击不逊尉迟,勇武更胜叔宝。”
  李善重新打量了下这位宁州刺史,看上去颇为普通,没想到窦轨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胆气可以比拟经常习惯性作死的李世民,武艺能与空手夺槊的尉迟恭相提并论,冲阵勇猛比几乎每一战都受伤的秦琼更猛,这么牛的人物,自己居然没听说过。
  再往前走,李善笑着与钱九陇打了个招呼,“此次永业兄力战立功,陛下当有封赏。”
  “力战立功亦寻常。”柴绍与钱九陇关系不错,两个人都长期在李世民麾下,但都不被视为秦王一脉,所以颇有交情,笑着说:“倒是永业兄居然毫发无损,实在令人惊异。”
  钱九陇身材矮小,笑着说:“幸在大唐为将,否则在乡梓,怕是被斩首示众了。”
  李善暗骂这个时代的人说话都这么弯弯绕绕,要不是自己前世就对唐初历史比较熟悉,还真听不懂,只笑道:“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钱九陇其实是江南人,出身湖州,早年坐罪籍没为奴,发配朔州,投靠了当时在马邑驻军的李渊,人生才有了转机。
  如果没有这么一遭事,钱九陇很可能会在席卷江淮之地的杜伏威麾下效力,后者是个狠人,每一战后都要检查士卒,但凡是背后有伤或身上无伤害的,均斩首示众。
  钱九陇后面是老熟人李高迁,李善笑呵呵的说:“高迁兄别来无恙。”
  现在江夏郡公与邯郸郡王之间的距离,比当年的左武卫将军与代县令之间的距离还要大,李高迁五味杂陈,行礼道:“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
  “当日初赴雁门,高迁兄助孤良多。”李善扶起李高迁,“何必如此。”
  正要再叙话,李善看见李高迁身后,站着一位气度森然的将领,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却身板挺直,气势不凡。
  “这位是……”
  张瑾介绍道:“这位是刚刚归京的徐州总管,管国公任公。”
  难怪了……李善眼睛微微眯起,隐隐猜到了今日李建成亲自登门请李世民一起觐见的原因,原来是任瑰到了。
  “见过邯郸王。”任瑰拱拱手,态度有些随意,不过他有这样的资格,李渊旧人中,论战功,论能力,他是首屈一指的人杰。
  李善笑着打了个招呼,刻意的没有多加交谈,视线落在了任瑰身后的一员青年将领身上,“这位是……”
  张瑾呆了呆,他不认识这人,转头看了眼,柴绍、窦轨也有点怔然,他们也不认识。
  “此次北上,某携亲卫数十,此为亲卫首领刘仁轨。”
  任瑰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下来,张瑾面露不渝之色,柴绍微微皱眉,窦轨更是要开口训责……在场的都是朝中大将或州府总管刺史,一个亲卫头领也敢混进来?
  但李善拦住了窦轨,只轻笑道:“气度不凡,他日必有作为,任公好眼力。”
  的确是好眼力,李善庆幸自己对唐初历史还算比较了解,他记得这一位……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正式与日本开战并大胜的名将刘仁轨。
  第八百零八章 军中(下)
  并不算大的军帐内挤的满满当当,李善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其他将领分左右两侧坐定,左侧首位是资历最深,还曾经对李渊有过提携的张瑾,右侧首位是管国公任瑰。
  按照惯例,既然李善被授节制诸军之权,这段时日实际主管军中的驸马都尉柴绍开始一条一条的禀报,李善看似听的专注,实际上却时不时观察着右侧的任瑰。
  在知道任瑰今日抵达之后,李善立即明白了陈叔达为什么会刻意强调不偏不倚,有始有终那句话了,同时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太子会亲自登门,请李世民一起觐见,提议复设行军总管府了。
  对于这个行军总管的主帅位置,东宫显然是不准备放弃的……这也是被逼无奈,太子李建成出了昏招,丢了不少分,东宫可以容忍李渊不再迅速处置秦王一脉的势力,但难以容忍秦王以及嫡系将领重归战场。
  要知道战场兵不是有黄河、太行山相隔的河东、山东、中原,而是近在咫尺的关内道……若是秦王叛乱,太子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对于太子来说,或者对于东宫来说,李世民会不会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重返战场,握有军权,以其在军中的威望,想反随时都能反。
  但要挑选一个能迅速重新整理防线,并且战功卓著,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还得与秦王一脉不相干,最好与太子关系良好,对于东宫来说,这样的人选并不多。
  除了李善、李靖之外,李道宗、柴绍这两位宗室外戚也在备选之列,虽然都曾经在秦王麾下,但并不被视为秦王一脉,不过这两位都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为太子所用。
  在这种情况下,管国公任瑰及时的出现了。
  李建成毕竟是东宫太子,招揽朝臣自有大义,唐朝的太子可不像宋明时期没有实权,这几年内,东宫陆陆续续也招揽了不少将才,比如死在山东的原国公史万宝,曾经出任河东道行军总管的襄邑王李神符,但论独当一面,管国公任瑰是东宫招揽的将领中首屈一指的人杰。
  对于任瑰这个名字,李善前世完全不知道,但在这大半年内,围绕着灵州道行军总管这位位置产生的那些纠纷中,他也听凌敬、韦挺、魏征提起过。
  实话实说,秦王一脉的将领除了李世民本人之外,也就张士贵在洛阳大战之前有过独当一面的成功履历,其他的……李道玄败于下博,若不是李善,现在坟头都长草了,还有李世绩、薛万钧等等,一旦离开李世民麾下,无不大败。
  反而是任瑰在这方面颇有声名,武德元年大败来攻的王世充,山东徐圆朗叛变,也是任瑰坚守虞城,使其不能与刘黑闼合流,之后也是他一手剿灭徐圆朗,以此进爵国公之位。
  显然,太子以及东宫幕僚选中了任瑰……李善在心里盘算,按照时间推算,陈叔达、任瑰是今日抵达仁寿宫的,后者很可能是提前送信,使得太子玩了这么一出。
  李善也想到了陈叔达为什么有那番话……实际上任瑰之所以被认为是东宫一脉,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是李渊的老人,而在朝中,为了制衡李世民,李渊与李建成有着共同的立场。
  换句话说,可以说任瑰是东宫一脉,也可以说任瑰是李渊的嫡系。
  只不过前隋时期,李渊奉命出征,带上了李世民,将长子李建成留在了永济,连同家属都托付给了时任河东县户曹的任瑰,所以任瑰与李建成私交极好。
  李善侧头看了眼另一侧,从这个角度来看,任瑰与李靖略有不同,倒是有点像钱九陇。
  钱九陇同样是李渊的旧人,此次将北上泾州,陈叔达的意思应该就是指任瑰与陇州吧?
  此刻的任瑰安静的坐在右侧首位,耐心的听着柴绍、张瑾讲解军中详情,心中颇有些狐疑……离开长安多年,突然冒出了个邯郸郡王,却对自己如此优容,但之前王珪不是说这位郡王不偏不倚吗?
  自己的亲卫头领处事不当,的确是失礼,但邯郸郡王没有出言责备也就罢了,居然还赞自己眼力超群?
  实在是太古怪了。
  其实这是个奇妙的误会,历史上的刘仁轨就是被任瑰举荐出仕的,只不过这个时空没来得及就跟着任瑰北上了。
  但实际上,任瑰也是被逼的……因为刘仁轨出身尉氏刘氏,其姑姑就是任瑰的妻子,而任瑰是出了名的妻管严。
  任瑰身后的刘仁轨虽然年轻,但脸皮挺厚的,一直站在任瑰身后没有离开,时不时偷眼打量着主位上那位青年郡王。
  之前营门处,温文儒雅,谦冲有礼,但一入军帐,李善收起笑容,气度森严,威严感油然而生,俨然有一军主帅之风。
  早在两年前,刘仁轨就听说山东战事中,一位少年郎挺身而出,设计筹谋,擒杀刘黑闼,数年间跃马扬鞭,显威塞外,为天下称颂。
  也不过双十年纪,也不过双十年纪,二十四岁的年轻刘仁轨双手紧握成拳。
  视线在空中交错,李善微微一怔,向看来的刘仁轨投去温和的笑意……他清晰的看见这位青年的眼中带着蓬勃的火焰,那是一种大丈夫生于人世间,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的野望。
  历史上的刘仁轨也的确如此,他在贞观年间没什么功绩,直到高宗年间,被李义府陷害获罪,以白身随军,却一跃而起,随苏定方平定百济,白江口一战将刘仁轨这个名字永远刻在了史书上。
  那边张瑾、柴绍的禀报已经结束,李善沉吟片刻后改变了主意,原本他准备遣派钱九陇率军入泾州,再挑选一员没什么明显立场的将领率军支援陇州,但今日任瑰、窦轨都到了,特别是前者的身份让李善琢磨不定。
  先与李世民通个气,然后再说吧……倒不是李善事事都要得到李世民的许可,但他怕李世民另有打算,甚至可能是在觐见之后才知道任瑰今日抵达仁寿宫。
  “灵州兵败,梁贼侵占三州,朝中必然复设行军总管府。”李善沉声道:“陛下暂时不会返回长安,将在仁寿宫逗留到至少八月。”
  “泾州、陇州两地均有战事,诸将整肃军中,随时听令。”
  刚刚赶到仁寿宫的任瑰对之前战事不太清楚,听了这几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不禁对李善有些不屑,身为主帅,却不敢率军北上……以目前的局势,请命北上,陛下肯定不会反对的。
  而柴绍却很理解李善……虽然节制诸军,但一旦有所举动,很难说会引出什么风波,特别是在裴宣机很可能已经死在李善手中的前提下。
  第八百零九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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