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一瞬蜉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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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鸟妖等了很久,没有等来惊叹,知道这次遇上了大人物,连忙陪着笑讨好道:
  “您看我胸口的这个装饰,就是用蜉蝣的翅翼做的,是其中珍品。”
  鸟妖左胸口果然别了一枚胸针样的东西,翠□□滴,近看几乎有彩色灵光焕发而出。土御门伊月难得起了几分好奇,胖鸟妖心中一喜,那边书翁已经把话接过去了。
  “确实是蜉蝣之翼,不过倒不是用什么残忍的手段获得的。”书翁说道,“蜉蝣极其短命,从生到死,大概只有数日的时间。他们死后,飞翼自然脱落,遗留在林间,会被本地的妖怪们收集。”
  “本地妖怪组织为蜉蝣提供生存之所,蜉蝣献上死后的翅翼,是很公平的交易。”
  胖鸟妖点头如捣蒜,他甚至想把自己的胸针送给土御门伊月,被拒绝了。
  “我接受这个赔偿方案,具体细则歌会结束再议。”土御门伊月的态度温和了一点,“请你们先从内部开始排查,我会派庭院中的式神与你们接洽。究竟是谁还在惦记天下之证,我需要知道。”
  “自然!自然!”
  胖鸟妖逃出生天一样飞走了,土御门伊月再一次看向院子里,他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着,于是下一秒就开了灵视。
  这是……
  土御门伊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房门这时被敲响,白队来人通知他去商讨一下下午重赛的事项。土御门伊月应了一声,关上窗户和书翁离开,留虫师在房间里。
  在下午的对歌中,歌仙万叶缺席了。他的身体状况比预期还要差,根本支撑不了到场评审,故而只托人传了话来。
  “上午的比赛,红白双方发生了不愉快。”传话人复述着歌仙万叶的原话,“我已经不想追究是谁的过错,只想请问各位,最初着迷于和歌的心在何处?”
  “‘歌寄情于花鸟风月,然而心必专于一处。’十分抱歉我此刻无法到场,但我恳请各位,想起来,想起最初对和歌抱有的感情。那份谦卑和寂寞的感情,才是载着我辈歌人浮沉于浊世的珍宝。”
  “以上。”
  红队沉默了,脸上现出羞愧之色,最终,他们的队长站起来,向白队一方和评委席分别鞠躬。
  ——他没有再看媒体。
  “十分抱歉!”红队队长情真意切道,“正如万叶先生所批评的,我们失去了歌心,也失去了虔诚,反而执着于胜负,露出丑态,实在万分抱歉!”
  “我有个提议,我们红白双方就此混起来吧!”
  “没有胜负,也没有各自为战,我们本应该是一条小舟上的同伴才对啊!”
  四下寂静,土御门伊月笑起来,带头鼓掌,很快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也一同响起。红白双方交换座位,彻底混同,先前那个骄傲的歌人正巧坐在土御门伊月旁边。
  大佬:真巧。
  土御门伊月看了一眼对方的名牌,“歌仙……凉夜……咦?跟万叶先生……”
  “别随便叫前辈的名字!”歌仙凉夜分分钟起爆,很快又自己偃旗息鼓,“万叶先生是我的叔叔。”
  “凉夜前辈。”土御门伊月不想起争执,从善如流的改口,“我是土御门伊月,是个……是接了万叶先生的请柬来的。”
  大佬:……好险差一点就顺口说“阴阳师”了。
  “我知道你。”歌仙凉夜转过头去不看他,睫毛垂下去,“那天叔叔回来,提起你了,你会吹龙笛?”
  “略会一些,自娱自乐而已。”
  歌仙凉夜扯扯嘴角,“你的自娱自乐还真厉害,都能得到叔叔的赞美了。”
  “谢谢!”大佬高兴的道谢。
  “……”
  生气!
  下午的歌会可以说是异常尽兴,不拘形式,无关内容,双方分享着自己喜爱的和歌,屡屡出现精妙的句子。歌仙凉夜从小受着相关教育成长起来,这样的歌会他已经相当熟悉,又作为年轻一辈,自然吸引着众多目光。
  可每一次谈论完坐下,他都下意识地去看身边坐着的那个少年。
  ——没有一次在看他。
  这并不是无礼,相反,歌仙凉夜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此时是看不到他的,仅仅是注视着和歌而已,目光永远落在他们这些凡人无法触及的领域——那个叔叔也在的领域。
  因为注视着同样的世界,叔叔才会注意到这个人吧?
  “凉夜前辈?”
  歌仙凉夜猛然回神,歌会已经结束了,晚间的安排是自助餐,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只有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
  “啊、结束了,我也要去看望叔叔了。”他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你去吃晚餐吗?”
  “……不,再等一会儿,凉夜前辈先去吧。”土御门伊月微笑道。
  他跟歌仙凉夜告别,转身离去的姿态果然像叔叔所说的,有平安朝风姿,黑发甚至在月光之下呈现某种特别的霜雪色。
  歌仙凉夜不知道怎么,在土御门伊月走后踌躇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他有些话想说,有关……
  转过一个拐角,月色汪洋之中,歌仙凉夜定住脚步。
  他看到那名少年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眸中泛着幽蓝色。而在他对面,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美丽生物正仰着头,月华如脉脉流水笼罩在那双薄纱般的飞翼上。
  “!!!”
  世界是恍惚的,眼前所见犹如幻景,人类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生物飞起,绕着少年殷切飞旋一圈,向他展示自己美丽的翅翼。
  银青色的翅翼,美不胜收,可少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不怕我吗?我可曾经让豹驱逐过你们。”
  美丽生物固执的悬停在他面前。
  “是,我确实没有迁怒你们,都是那只妖怪所为,你们不过是个幌子。”少年仍然一副未被打动的样子,“但是,神隐的事情,是真的吧?”
  “如果我那时没有发觉,如果没有书翁出现,你们恐怕就真的带我走了吧?”
  美丽生物重新落回地面上,翅翼沮丧的垂着,手足无措,泫然欲泣。
  “……”
  歌仙凉夜看见那个少年最终垂了眼,叹息一声。
  “……我听说蜉蝣的寿命很短,有限的时间里,怎么能不让你有场美梦呢。”他向那个生物伸出手,露出微笑,“你的名字?我咏歌给你听,可别带我走啊。”
  仿佛世界都明亮了,美丽生物猛地振动翅翼飞起来,绕着少年疯转几圈,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臂绕过他脖颈,从后面拥抱了少年。从歌仙凉夜的方向看来,胧月之下,那个少年人仿佛生出了蜉蝣的绚丽的翅翼,那对翼还在簌簌颤动着。
  ……蜉蝣?对!是蜉蝣!那个美丽生物是蜉蝣吧?!
  蜉蝣张口,他无法发出声音,因此只能用力做出一个唇形。少年仔细解读了一下,飞快反应道:
  “银青?你的名字吗?”
  “!!!”
  蜉蝣惊讶的睁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十分好奇的想在少年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是唇语,值得庆幸你的唇形做得很标准,因为我其实不太精于此道,要一点一点慢慢读。”少年仍旧一副谦和的样子,说着其实很厉害的话。
  “银青,我带你下山吧,属于你的分分秒秒都要紧紧抓住。”
  山下的小镇正应和着歌会开小型祭典。
  歌仙凉夜不能继续跟着了,他原地恍惚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梳理今天所见的一切,那超出了人类理解的生物和世界……
  他要去找叔叔!也许叔叔知道什么!不,是一定知道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叔叔与土御门伊月有着同样的眼神,他们视线的落点是在一处的!
  “……就是这样,我答应了蜉蝣。明天是自由交流,麻烦你帮我请假吧。”骑着纸鹤的小纸人里传出土御门伊月的声音,书翁怔了一下。
  “可、可是!”
  “我明白你的担忧,我也有了相应的觉悟……蜉蝣是短命的,我知道。”土御门伊月的声音十分平静,他那边还有细微的杂音,想来是在赶路。
  “我都知道的,书翁,谢谢你。”
  明明知晓一切,却仍然奋不顾身的接下了负担……书翁沉默起来,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劝阻的话,他的阴阳师每一个决定都是这样几近扑火的壮烈。
  明明是知道的……知道痛苦永远留给活着的人……
  “我……”书翁刚刚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于是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阴阳师,尽管放心,歌会这边我会处理好,请您也……多多保重自己。”
  “嗯,我会的。”
  “……”
  “怎么了?”
  书翁深深吸进一口气,苦笑道:“阴阳师,您做出之前那些决定的时候,也是怀抱着此等心情的吗?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也极为通透,似乎永远不会摔倒,似乎永远不会被伤害。”
  “在大江山跟源氏决裂的时候,为一反木绵复仇的时候,您也是……怀着此时的心情吗?”
  骑纸鹤的小纸人突然动起来,先是两手无奈的叉了一下腰,然后伸出手摸摸书翁的头。
  “……我一直走在摔倒的路上,也一直飞在扑火的途中。算不上英雄,只是不想亏欠的人太多,望着自己的心的时间太长。除此之外,我还是个普通人。”
  书翁沉默不语。
  “我跟银青到了,春季没有花火,我想想办法。”
  联络中断,小纸人和纸鹤一起落到桌面上,虫师从后面慢慢走来,触角垂着。
  “我不明白。”她轻声说道,“死会给活的人带来痛苦,为什么……为什么阴阳师又要主动去承受痛苦呢?”
  书翁叹着气,摸摸虫师的发顶。
  “小姐,这很简单。”
  “因为他是我们的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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