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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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推理
  作者:钟宇
  内容简介
  一个被革职的刑警;
  一个退伍侦察兵;
  一个胖到飞不动的飞贼;
  三个原本得过且过的草根意外卷入一桩夜总会离奇命案。倍感诧异的三人不得不各施所长,抽丝剥茧,力求找出事实真相。在几经波折与不懈努力后终于发现凶案幕后隐藏的惊人秘密,连同十几年前发生在偏僻村庄的怪异事件也浮出水面……
  看似寻常的案件背后,隐藏着太多的内幕与真相。作为私人侦探,涉入案件的目的,并不只是找出凶手,而是……要找出凶手背后的黑幕。可揭出黑幕是为了伸张正义吗?事务所的从业人员对良心与道德的底线,又有着怎样的界定?面对考验,他们又将做出怎样的抉择?
  作者简介
  钟宇,畅销书作者,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已出版《薛定谔之猫》《葬密者》《心理大师》《人间游戏》等十余部小说。2016年被评为当当网年度影响力作家,其作品《人间游戏》入选新浪微博亚洲好书榜2018年年度十大好书。
  引子
  我叫邵波,1990年毕业于中国刑警学院,学的是刑事犯罪侦查。具体搬出那些学科出来,比较生硬。就如物理学家摆弄七八个鸡蛋叠罗汉,大家觉得很好玩,但他给你讲解原理,可以让人疯掉。
  毕业后加入公安系统,对于我这种公安家庭的孩子来说,是顺理成章的。山东某沿海城市x城刑警队,便是我的第一个单位。
  遗憾的是,因为年轻,并且从小在父亲身边的叔叔伯伯身上,枪也摸得多,所以对队伍里对枪械的管理看得没那么重,于是就有了一次严重的错误:耐不住高中一个死党的纠缠,练习打靶时私藏了两颗子弹,拿去让死党放鞭炮一样给放了。事发后,自己态度又不够诚恳,便被公安队伍勒令开除。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也是我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当时父亲已经退居二线,按理说,因为我的无知所犯下的这个错误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可以只记一个大过。但当时某位领导与父亲在任时有矛盾,因为父亲严肃地处理了一起颇有民愤的故意伤害案,而被处理的小伙,正是该领导的儿子。于是,本来可以记过处分的我,被该领导把事件放大。而我,于1993年,狼狈地离开了分局刑警队。
  父亲大发雷霆,把我赶出了家门。以前的同事,虽然还是称兄道弟,但我可以猜测到,在背后,对我这种官二代的遭遇,他们一定是幸灾乐祸的。我当时很后悔,后悔自己完结了自己应该有的一生。金色盾牌荣誉的梦想,对于我,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远去。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在街上看到穿着警服的我曾经的同袍,依然羡慕着。
  年纪轻,犯的错,用一辈子来悔恨……相信很多年少轻狂过的人,都有共鸣。
  我是1993年底到的深圳市,后来开设了一家所谓的调查事务所。来深圳的原因,便是我要给大家讲的第一个故事。而调查事务所这个行业,在这十几年里也因为进入门槛太低,各种事务所鱼龙混杂,慢慢成为一个很底层的行当。为了一点点小钱,很多同行做着很多不能见光的事情。比如婚姻忠诚度调查,本来是一个虽不道德,但也事出有因的事务,却被某些没有职业操守的人做成为了佣金,不择手段地制造与杜撰出轨事件。而更有甚者,调查事务所还兼收债,兼财务公司,俨然是挂牌的流氓团伙。
  扪心自问,我在这么多年的调查事务所工作中,虽然为了生计,也接过一些比较滑稽的事务,但所操作的个案,都还对得起良心。我和我两个朋友,需要业务维持生计,有时不得已也接些无聊的业务。在起步初期,类似交易虚拟货币、帮大款讨回非婚生孩子之类的案子,没少做。
  所幸有很多经商的、从政的朋友看得起我邵波的一点点能耐,也有很多香港、台湾的朋友,愿意把我当兄弟看待。再加上因为在刑警学院毕业,并且是1990届生,很多师兄师弟,也都在全国各地公安队伍里成为了中流砥柱。于是,我有幸还是接触到了一些比较复杂的命案。有些是受委托,更多的是因为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被冷处理,不方便大张旗鼓调查的,便到了我手里。当然,写到这,大家也应该可以猜到,我在深圳市公安内部的档案里,也一定是一个特勤。所谓特勤,就是港片里所说的线人。需要填一个表格,贴几张相片,有专门的档案保存。犯一些小事可以直接被人领出来,而与还服务在刑警队伍里面的师兄弟们一起吃饭,也永远是他们买单。因为他们和我吃饭是可以报销的,这叫特勤经费。当然,有些线索,我提供给他们,侦破了案件,我也有一份不多的奖励,而这奖励,便又都用在回请他们喝酒上了。
  写这故事,并没有想要表达什么,也没想通过这些故事教育谁、感动谁。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经历,挑些比较有代表性的命案说说。毕竟我自己是个侦探小说迷,而看了那么多国外的,觉得一个比一个悬乎,但大部分都不是很真实。而我想要说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且也还错综复杂。
  比如这第一个故事,就发生在我被父亲赶出家门后的那一年,地点在我老家x城。也因为那起命案,让我带着我的两个兄弟离开了x城……
  第一章 再就业
  1.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x城有所谓的四大恶霸。当然,这也是一干老百姓闲得蛋疼杜撰的,为了让饭局上聊的话题比较有江湖味。而这四大恶霸里,有一位就是大力哥。大力哥,据说年轻时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获过三等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整个连就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瘸腿的,一个独眼的。瘸腿的和独眼的都是二等功,大力哥是三等功。而大力哥说他一个人干掉的敌人,比他们两个都多。
  大力哥复员后,进了x城刑警队,因为脾气比较爆,他干得并不久。也是因为这脾气,和局里关系好点的,恐怕就只有我爸了。我爸平时不怎么说话,一旦说话便有点蹦火星,很合大力哥的胃口。在我小时候,两个人在我家喝酒,喝高了就一起骂娘,骂一些这个谁谁谁腐败,那个谁谁谁王八蛋,一起发泄,很是过瘾。
  这就是说,我也是大力哥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有空没空叫声干爹,到自己也长得有大力哥一般高了,大力哥说以后还是叫我哥吧,反正我也比你爸小了十几岁。
  到我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大力哥便把我找了过去,给我安排了套房子住着,对我说:“你家那老爷子,倔脾气上来不会是一天两天,你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就是了。”
  我说:“老爷子说还要登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大力哥笑着说:“他那是嘴巴痛快,真登报了,我保着那一天的报纸没得卖就是了,除非老爷子跑去找个省报,全国发行的日报去登,那你大力哥就真没那能耐了。”
  我便没出声了,那段时间,我自己也很消极。对于自己的过错,每天都自责,每晚都失眠。很艰难地睡着了,却又被噩梦惊醒,不断地抽烟和喝酒。
  大力哥见我那状态,便找我狠狠地说了一次话,具体内容无非是要坚定自信,重新做人。还说要相信自己,三年后依然是一条好汉。我心里想:人家砍头的,要十八年后重新做好汉。而我这情况,看来比砍头还是好了很多。
  大力哥给我安排了下岗再就业——做保安。当时我一听,便说不去。就算我再狼狈,要我穿着那灰色的伪军一般的制服,提个胶皮棍去帮人守门,我还是接受不了。大力哥笑了,说:“不是普通的保安,是内保。”
  我问:“什么是内保?”
  大力哥说:“怎么说呢?说穿了就是看场子的,不过和电影里那种看场子还是有区别,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给你发一套黑西装,没事拿个对讲机,在场子里、场子外面自己玩自己的就是了,有打架的拉架,有闹事的平事。”
  我冲大力哥笑,说:“大力哥,你不会是想培养我给你接班吧。”
  大力哥也乐了,说:“就是不想让你接班,所以安排你去火龙城做内保哦,而且是内保主任,内保里的头头。”
  架不住大力哥的一通劝说,我去当时还没开业的火龙城报了到。所谓面试,就是大力哥带着我和火龙城的股东之一建伟哥,以及火龙城名义上的总经理、建伟的胞弟建雄一起吃了个饭。建伟说:“邵波这小伙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的,招五六个人,管好他们,在场子里不出乱子就是了。”
  我的待遇是:一万打包,包括我下面五六个人的工资。平均每个人一千五,这在当时的内地,算高薪了,当时,火龙城的服务员一天干八小时,也就一百多一个月。并且,我还不用给我属下的人一千五。
  饭后我却犯愁了,要我去哪里找这五六个人啊?做内保的,魁梧是肯定要的,另外重要的是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经验。拉架劝架,处理闹事纠纷,并不是说你上前去陪个笑脸就可以的,也还要很多所谓的技巧与讲究,需要人圆滑,但又要有点杀气,能震住场。大力哥便冲我说了:“人的问题不大,我明天就陆陆续续安排人去火龙城找你,你一个个挑就是了,反正开业还要二十多天,急毛啊?合你胃口的人你就留,不合的就让他们等通知就是了。”
  2.
  到开业的前几天,我的内保队伍基本上人齐了:郑棒棒、表哥——两个大力哥以前的马仔,二十七八的混混两名;龙虾——以前跟某大混混搞拆迁工作的得力干将,女友怀了孩子,奉子成婚,女友说你都要做爹了,也要好好上个班吧,便来火龙城跟我做了内保;西瓜和葫芦,两个就不知道大力哥从哪里弄来的,都人模人样的,站那不说话像铁塔,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无聊;最后一个招过来的是个叫八戒的大胖子,是西瓜的邻居,西瓜偷偷地对我说:“这八戒别看他一身的肥肉,人家可是有绝活的。”
  具体什么绝活我没有问,估计西瓜对我说的时候就等着我好事地问,然后再故作高深状给我说一半留一半。于是懒得问。之后熟了,八戒借着那几两马尿,对我说了:原来这孙子是祖上四代飞贼。八戒说,他爷爷的爹,曾经是金陵巨盗,慈禧那老女人得以重见天日,都有他那祖上出的一份力,据说,祖上老八戒一根五米长的细细绳索,上有钢爪,号称玄铁打造,上能攀墙上塔,下能掏耳抓痒。可惜、被一腔热血、正值青春年少的八戒他爹,练习绝世武功,拿着该玄铁钢爪去当流星锤扎树,一把扎进了滚滚黄河。于是,八戒他爹怕八戒他爷爷剥自己皮,只得离家出走,只身来到了x城。葫芦便哈哈笑,问八戒:“你爹离家出走到x城不会是想着玄铁顺着黄河来到了大海,你爹一路追寻过来的吧。”
  八戒说:“去球!我爹离家出走到x城是因为他没见过海,过这看海来了。”
  因为社会不安定,八戒爷爷自己都不知道该做哪些事情,忽略了对八戒爹的教育,这祖传的绝技八戒爹便没怎么学齐。八戒爹能不能飞檐走壁无从追究,在八戒才十五岁时,八戒爹就如飞蛾扑火一般飞入了高墙内。也因为绝活没学齐,飞进去就没飞出来。而八戒呢,功力就更加逊了点,飞檐走壁一窍不通,顶多能够爬个下水道和水管。一米八的个,养了一百八的膘,练习当蜘蛛人,也不太现实。于是打从十五岁,老爹被公安处理了后,便抱着祖传的那本小抄本自学,小抄本上据说写的都是开锁绝技。问题那小抄本有点年代,属于大清光绪年间内部发行读物,研究来研究去,学会开的锁都锁在博物馆里,要去实际操作,先得解决博物馆外面的现代锁。于是,技术没有学到啥,繁体字倒认识了很多,也为后来我们到广东与港台同胞服务提供了一点点帮助。
  但也可能是做贼这基因有遗传,八戒他妈等八戒他爹入狱后,用火箭速度改嫁去了外地,抱着当时就一百五六十斤的儿子,说了些“你自己也这么大了,要靠自己了”之类的屁话。挤了几点眼泪,为了以后八戒飞黄腾达后,老娘可以再回来享儿孙福留了点伏笔。然后一转身,衣袖都懒得挥,乘风去了外地。留下没上几天学,幼儿园毕业、小学肄业的八戒看了半个月神偷秘籍,便火急火燎地为了生计,开始出门盗窃。最开始,八戒那属于叫爆窃,就是趁人不在家,一脚把人家门踹开,进去洗劫。慢慢地,八戒自己也觉得惭愧,认为自己祖上曾经那么高技术含量的工种,到自己,咋就能堕落到如此地步呢?于是,拿着爆窃所得的钱,买了一大堆锁,在家里研究起来。研究得兴起,居然忘记了肚饿,据说一度废寝忘食,昏倒了过去,被邻居用板车拉到医院,吊了几天盐水才缓过来。出院后,八戒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于各种锁,都立马有了办法。据八戒自己说,这几年,唯一没有弄开的一张门,是前两年遇到的一个干部家的大铁门,就是电视里打广告号称六十四道插销,上下左右全部有锁舌的那种。
  然后西瓜便好事地问:“那还是有你弄不开的门咯?”
  八戒说:“那家人去外地旅游,我在他家门外,辛苦到早上快六点,把那整个门框给下了,啥都没偷,就把那张门给背回家研究去了。”
  而之所以跟着西瓜来到我们火龙城做内保,八戒也说了一番自己的道理。八戒认为:作为一个神偷,还是必须小隐隐于家,大隐隐于市。天天呆在家里,片警迟早会盯上自己,每天啥都不做,有钱花,咋能不叫人疑心是坏人呢?于是,八戒决定出来上班。也于是,我当场就对八戒发飙了,说:“你这孙子,还当我这儿是让你这盗窃犯窝藏的地了?”
  八戒忙解释,说:“没有了!哥,我本来是那样想的,自从结识了你邵波哥,我仿佛在床底下看到了一道闪电,粪坑里探到一块肥肉,从此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跟着你,为维护世界和平献出我一点点微薄的力量。”
  玩笑话归玩笑话,不过这孙子跟着我们后却是真的没出去偷了。也是因为他另类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吧,在他的意识里,钱完全是王八蛋,不过是多撬张门就是了。而他追求的,确确实实是和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的快乐。虽然是一份不很讲究的工作,但八戒很开心,也很认真地做着。与八戒的这兄弟情义,也一晃到现在十几年了。我写这文字的这个周六晚上九点时分,住我楼上的八戒,应该正和他那同样肥胖的老婆孩子一起,在看他们几年如一日支持的——快乐大本营!
  3.
  火龙城在1993年元旦那天开业了,开业那天煞是热闹,花篮摆了半条街,证明了老板建伟以及建伟背后另一位达官贵人在x城的影响力。鞭炮放了大半个小时,次日扫大街的阿姨因此收了我们火龙城一个五十的红包。保安队长刘司令,带着十个高矮不等的穿着伪军制服、戴着橘黄色帽子的保安,在大门口站成一排,做严肃状,俨然尼克松第一次访华的阵仗。另外一排是我们的公关部长——也就是妈妈桑——小妹姐,领着俩迎宾和七八个小姐,穿着旗袍,头顶山寨的亚洲小姐的纸壳皇冠,人模人样地站那喊欢迎光临。
  火龙城共五层,一楼是中餐厅,做的是自助餐。打的口号是:x城第一家中西式自助餐——每位88元。里面唯一的西式菜肴是水果沙拉,证明了口号里的那个“西”字没有忽悠人。二楼三楼四楼便都是ktv包间了,每层三十个房,就是一个走廊到顶,左边一间右边一间。不像现在的ktv,进去就像迷宫,必须要带个指南针才能确定自己的方位。每一层走廊尽头就是所谓的超豪华房,从二楼起,三间超豪华房分别叫:总统一号;元首一号;酋长一号。而四楼的酋长一号本来是想叫主席一号的。据说是建伟哥背后的那位领导说,“有些名字还是不能胡取”,所以作罢。
  五楼是二十多间客房,具体多少,不是很记得了。其中有一个套房是给我们内保休息的。因为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在火龙城里外呆着,干啥都无所谓,但有事必须出现。
  开业那天,我们七个黑西装男也在一楼门口站着,不过可以很随意,不用冒充仪仗队。八戒穿着订做的、当年很是流行的双排扣黑西装,里面有模有样地打着根那年月同样流行的红领带,抓着对讲机,怎么看都像个企鹅。葫芦对我说起这个发现,被八戒这孙子给听到了,对着葫芦就骂:“你个水货,你穿着这行头就以为自己不像企鹅?你穿着还像那葫芦娃里的水娃呢?”
  龙虾也笑了,拿着对讲机往旁边走,边走边对着话筒喊:“水娃水娃,我是隐身娃,我拉屎去,你要不要放水帮我冲冲。”
  八戒便激动了,对着对讲机喊道:“速去速去!水娃前列腺,这会没空!”
  郑棒棒、表哥、龙虾都笑了。
  日子便那么一天天开始过了。我们每天下午上班,不存在什么时候下班。有事的给我说一下,自己去就是了,只要保证场子里营业时间始终有人在。最初我还想排个值班顺序,毕竟那年月ktv可以开通宵。后来发现不用排。像我啊、八戒啊、西瓜、葫芦这四个,本就无家无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火龙城里,除了吃饭时间晃出去吃饭。郑棒棒、表哥、龙虾有家小,回去得多一点,但毕竟都是社会上打滚的,要让他们守在家里为亲人服务,他们仨也坐不住,所以也基本上耗在场子里。场子里美女如云,莺歌燕舞的,他们几个每天扮扮黑社会,玩玩深沉,去小姐房了解了解社会动态,日子过得也井然有序。
  让大家维护世界和平的机会也不是说没有,但基本上很少。咱山东汉子,好喝点,喝了酒嗓门大,但酒品都还不错,醉了就睡觉,也是良民中的典范。也有闹事的,当着身边的小姐,拿着账单看都不看,对着服务员吼:“有没有打折啊?”
  服务员老实地回答:“没!”
  正冒充暴发户的那位就不乐意了:“不打折是嫌弃咱不够格咯!”然后把账单往地上一扔,吼道:“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ktv经理就是莎姐,我们火龙城“总经理”建雄的小三。莎姐见到这种阵仗只问一句话:“那房间客人是官还是商?”
  回答是官——莎姐上,打折,送水果。
  回答是商——邵波上。
  所以说,工农兵学商,商在最后面一点不假。你看看中国历史,经商的哪个不是被挤兑,唯一一个和皇帝交情不错的沈万山沈秀大官人,最后也多亏马皇后说几句好话,免了一死。而在火龙城里你冒点脾气,充充大哥,结局依然是被一拍子拍死。我们三四个兵强马壮的黑脸男一进去,先客套几句,然后说一声:“这位兄弟不会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吧。立马买单走人……”孙子下次还要照来……
  4.
  时间过得很快。那半年于我也发生了一些事情。本来都要结婚了的女人,终于分手。分手细节没必要细说,原因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感情走到尽头,导火线不过是某次可以一人少说一句就了事的争吵。但真实的原因我自己心里清楚,也懒得点破:是因为我被单位辞退,而住在市委大院的她们一家人,怎么可能接纳我呢?
  感情,就那么回事吧!架不过世事的一点点冲击。谁信爱情谁王八蛋,释迦牟尼面壁十年,据说能不吃不喝。但修行的那么多人里,还真没出个杨过和他姑妈一样双修的。就是因为女人真没法陪男人吃苦。当然,这话有点极端,有点主观。也有很多例子证明有如此任劳任怨的女子存在,但理性一点去看吧:都是与男人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已经不叫爱情,叫亲情了。亲情是割舍不下的。
  也因为当年学的东西都比较理性,让我没有在那低谷里沉寂太久。但要说我快乐地在火龙城经受着历练,等待着浴火重生呢,也是扯淡。内心深处还是有点自暴自弃,觉得就这样吧。但日常生活呢,俨然还是改不过从警的一些习惯:比如看着八戒远眺某个住宅楼挂空调的那个大户的眼神,还是能瞄出这是个贼;每天在火龙城进出的人,谁是扒手,谁是混混,还是能看出点端倪。甚至某男上台阶露出的白袜子里鼓出的一块,我也乐呵呵地估摸,这又是个被老婆搜身后,窝藏了私房钱出来鬼混的妻管严男。
  刘科死的那晚,我照常十点开始在场子里转了转,八戒像个屁股一样,在我背后跟着,骂骂咧咧地说:“天气真热,维护世界和平还要抗热,真受不了。”
  我叼着烟笑笑:“谁让你长那么多肉呢?”
  我俩从四楼转到二楼,一路和路过的小姐说两句话,和服务员打个招呼,也只是走走过场。二楼的一号房那晚是反贪局的客人,当时反贪局还是检察院刚起步的一个机构,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检察院的,据说是某领导生日吧。李小军也来了,小军是我同学,退伍军人,在监察局开车。而监察局当时也还没和纪委合并办公,属于一个单独的单位,但又和纪委一样,和反贪局关系密切。这些情况,老点的公务员应该都知道的。
  我和八戒转到二楼时,是十一点十一分,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以前的女友说,猛一抬手看表,看到这个时间点的人,就离单身不远了。也就是说:小军离开火龙城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这大高个坐房间里,抱个啤酒独自喝,陪领导罢了。谁知道检察院的两个老男人瞅着小军不顺眼,觉得你刚参加工作,而且只是个小司机,跟着领导坐里面来干吗?太没规矩了,要等你也只能坐车里等啊。于是,喝了一点马尿后,刘科就对着小军倚老卖老地说了一些话,诸如“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之类的官腔。
  小军便不乐意了,毕竟退伍不久,本就个火爆脾气,对于官场的很多潜规则还没有适应,便拍着桌子指着刘科骂上了:“你个老鬼说谁呢?”
  刘科也跟着忽地站起来,对着小军说:“我就说你了怎么着吧。”
  结果肯定是几个领导发话了:“都闹啥啊?”然后小军气冲冲地出了房间门,临走对着刘科撂下一句:“信不信我弄死你个丫的。”
  小军的领导——监察局的汪局就拍小军肩膀,说:“赶紧回去呗!等会我坐吴检察长的车走就是了,闹什么闹啊。”
  小军出了门,在吧台撞见我,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气鼓鼓地下了楼,开车走了。
  我和八戒见只是他们的人民内部矛盾,便也没怎么在意。从二楼又转到一楼,撞见咱保安队长刘司令。刘司令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东北汉子,憨厚的农民出身。那会正领着一个保安,戴着那顶像小学生的交通安全帽一般的橘黄色贝勒帽,一人提一瓶白酒,快快乐乐地从外面进来。一瞅见我俩,便吆喝着:邵波,“叫上你那几个兄弟和咱喝两个呗,厨房里王胖子加班整了个王八狗肉汤,大补的咯。”
  我说:“算了吧!你们几个补补就是了,我们还转转。”
  刘司令不依不饶:“来吧!反正也没啥事,大家乐呵乐呵。”
  八戒也和我一样,不是很喜欢和厨房里那几条油腻男,保安里那几个农民工一起吹兄弟感情,便冲刘司令说:“乐呵啥啊?王八和狗肉犯不犯冲你们看书没?万一等会你们几个食物中毒了,火龙城里能把你们扛出去扔海里的就我们几个,总不能全军覆没吧。”
  刘司令笑了,拎着酒进到了餐厅里面。我瞟了一眼,没当班的几个保安,和厨房里那几位,正端正地坐那,等着王八狗肉汤开席。一群孙子不知道有没有准备银针,王胖子开小灶,每次都是整着最贵的东西都往里炖,那锅王八狗肉汤里十有八九还放了丹参、枸杞、天麻啥乱七八糟的玩意。整出个毒来,绝对不会让我意外。
  我和八戒走出了火龙城大门,我拿对讲机把在五楼房间里打牌,没回去的哥几个都叫了下来,除了表哥那晚回去了,其他人都在。我们在马路对面的宵夜摊上点了几个小菜,叫了几个啤酒,慢慢喝上了。
  吴检察长他们走的时间是十二点十分。他们比较准时,每次来火龙城铁定是八点半。到十二点之前服务员不用叫,打好单就是了,十二点他们准时走。官腔是革命工作重要,不能贪玩,让第二天精神不好。说实话:虽然这些当官的,往包房一坐,也一个个是大爷加顽童,但工作还是有板有眼,x城的社会稳定,还是有他们不可少的一份贡献。
  吴检察长他们走到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的那一会,我忙低下头。因为吴检察长与我父亲是故交,关系一直都很不错,也是打小就抱着我过来的。我邵波混到当时那样,只能说得了一个逍遥,但依然是公检法系统里父母教育子女的一个典型案例。谁知道吴检察长眼尖,还是被他看到了,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叫我:“邵波,还没下班啊?”
  我忙站起来:“吴叔叔,还没呢!”
  吴检便点点头,看了看我身边那一群凶神恶煞的属下,叹了口气,说:“没事还是回家,给你家老头子说说软话吧!老在社会上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我唯唯诺诺:“知道的,吴叔叔,等老头子气先消消。”
  吴检的车过来了,吴检对我又点点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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