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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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蕴,连你留下的人都这么惹人厌……
  “等等,”他却还是开口,“你方才说擅长粗活?”
  听荷还沉浸在打击中没能回神,愣愣地跪在地上,连话都忘了说。
  玉春连忙替她开口:“回皇上,她刚才是这么说的。”
  殷稷挥了挥手:“殿外洒扫吧。”
  听荷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发回内侍省,一辈子出不了头了,却没想到殷稷会忽然改了话锋,她被巨大的惊喜砸得回不过神来,被玉春呵斥了一声才伏在地上砰砰磕头谢恩。
  玉春看出来殷稷没怎么有精神,不敢让听荷打扰她,连忙拖着人下去了,却是刚出殿门就看见祁砚迎面走过来。
  “祁大人。”
  “本官奉召而来。”
  “您请。”
  玉春恭谨地退到一旁,对这位年纪轻轻就身居参知高位的祁大人,他是满心敬畏的。
  祁砚却并没有因为他是奴才而轻慢,仍旧颔首致意才进了正殿:“臣祁砚,参见皇上。”
  他俯身行礼,殷稷抬了下手:“没有外人,起来吧。”
  他虽然强打起了精神,可毕竟旧伤复发,身体虚弱,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
  祁砚心里叹了一声才开口:“臣听说此次南巡,发生了不少事,如此情形还能保下谢姑娘,臣真是……”
  “朕也不真心保她,顺带而已,”殷稷抬手打断了祁砚的话,眉眼间透着浓浓的冷漠,“朕只是不想退,一步退,步步退,若是回回都要身边的人拿命去填,朕做这皇帝图什么?”
  他低哂一声:“朕可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宏愿,自己痛快最重要。”
  祁砚一时哑然,他想起殷稷为减免赋税而绞尽脑汁;为破世家垄断科举之局以身为饵;为推佃租之法为民谋利彻夜不眠。
  一个没有为国为民宏愿的人,自登基起竟片刻都不曾怠慢……他还能说什么?
  他甩甩头,将混杂的思绪甩在了脑后:“眼下情形臣多少清楚一些,徐功之事秦中书和臣已经办妥,他渎职舞弊、卖官鬻爵,证据确凿,人已经被拘在府中,只等皇上回来发落,唯有一件……”
  “他不肯牵扯王家?”
  祁砚叹了口气:“是。”
  殷稷抬了抬手,示意祁砚坐,心里却并不意外:“在朕意料之中,罢了,现在反而不好动他,着裴延详查。”
  祁砚皱眉:“交给大理寺?”
  这裴延虽然是个诤臣,可毕竟不能做大理寺的主,他上头还有个寺卿压着,殷稷此举不像是要治罪徐功,反倒是给了王家一个从中斡旋,为人脱罪的机会。
  “皇上此举何意?莫非是要和世家低头?”
  殷稷听出他话里带着质问,无言以对,半晌才叹了一声:“朕自有打算,传旨吧。”
  祁砚却不肯答应,不止没去传旨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强硬:“请皇上三思,如今朝中的确是乱象迭生,可总有人是忠于您,忠于朝堂的,臣等齐心协力才将徐功逼至绝路,若是您如此轻易就放过,岂不是要寒了这些臣子的心?世家虽如豺狼虎豹,可我们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朕说了,自有打算,去传旨。”
  祁砚静默片刻,长揖一礼:“臣请您再思,皇上,臣虽不知龙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眼下靖安侯在京,世家必不敢擅动……”
  “朕意已决,”殷稷低喝一声,态度坚决,“不必再议。”
  祁砚沉默下去,许久才叹了一声:“臣明白了,臣告退。”
  他失望溢于言表,殷稷看得分明,却没能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祁砚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又顿住脚,他头也没回,只声音清晰可闻:“听说皇上喜得麟儿,有此子在手,您的确不必逆风而行,臣在此恭喜了。”
  这话可谓诛心,殷稷心脏憋闷的厉害,用力摁了摁胸口才再次喘上气来。
  他知道此举会让祁砚失望,他们尽心竭力按照他的吩咐做事,绝不会想到最后毁了他们努力的会是他这个本该跟他们站在一起的皇帝,可他没办法,他若是此时不低头,便什么都保不住。
  外头传来敲打声,是玉春选了人来封偏殿了,他扶着桌椅摇摇晃晃走到了门前,远远看着那座承载了他诸多念想的房子被锁上窗户,贴上封条,心口空茫一片。
  那座空了的屋子,真的再也不会有人住了。
  玉春办好了差事来复命,殷稷又看了一眼偏殿,逼着自己扭开了头:“摆驾含章殿,朕该去看看朕的孩子了。”
  第344章 吴越同舟
  昨日被良妃抓了个正着的时候,王惜奴就知道自己死定了,不管是上报皇帝还是消息走漏传到王家,她都没有活路。
  皇帝要杀她是必然的,且不说颜面有损这件事,单单只是他如今和世家势同水火,也不会留下她。
  至于王家,他们给了她体面和尊荣,她得拿价值去换,可她不止没能得到皇帝的喜爱,还一时糊涂怀了孽种,让家中蒙羞,这样的错王家绝不会轻饶,若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会比殷稷更想杀她。
  她万念俱灰,呆坐在含章殿等死,却没想到傍晚时候圣旨自龙船发回,没有辱骂,更没有赐死,殷稷认下了这个孩子。
  不止重金赏赐,还昭告天下。
  她懵了,一瞬间以为殷稷是糊涂了,记错了日子,可随后她就反应过来,殷稷从未动过她,绝不可能记错。
  可不管原因是什么,她还是得到了一条生路,连之前因为被她连累而满怀怨恨的宫人此时也变了态度,主子前主子后的殷勤奉承。
  她却将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内殿等着殷稷。
  对方绝对不会一时好心才救她,施了这么大一个恩,殷稷一定会来见她的,到时候不管对方会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她要活命。
  她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时候终于听到外头传来唱喏声,许是等得太久有些晃神,直到房门被推开,殷稷抬脚走进来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屈膝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皇上。”
  “都下去吧,朕和王贵人说说话。”
  殷稷没有喊起,大步走到了上首,垂眼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王惜奴,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王惜奴想了一宿,总算琢磨出一点苗头来,知道了殷稷为什么要帮她,无非也是自保二字,可即便如此,对方想要杀她仍旧易如反掌,思前想后,她姿态越发恭敬:“是,那正是臣妾闺名。”
  殷稷低低重复了两遍,轻轻一摇头:“这个名字不好。”
  王惜奴抬头看他,却只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审视,她顿时恍然,殷稷虽然帮了她,可也在衡量她的定位,是仅仅只能做一个筹码,还是一颗能为己所用的棋子。
  她神情几番变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请皇上为臣妾赐字。”
  殷稷笑了一声:“你们王家女儿的字,朕配起吗?”
  王惜奴一颤,深深伏下身去,一字一顿道:“臣妾是天家妇,日后一切皆以皇上为先,请皇上赐字。”
  殷稷脸上的审视这才散了,王惜奴是个聪明人,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和这样的人交流,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朕赐你一个越字,你可喜欢?”
  王惜奴一听这个字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孙子·九地》有云,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若左右手。
  他们如今的处境,正如一条船上的吴人和越人,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恩怨,现在想活命就只能站在一起。
  “臣妾王越,谢皇上赐字。”
  殷稷这才起身,弯腰隔着厚重的棉衣将人扶了起来:“地上凉,你身怀六甲,不必多礼。”
  两人的处境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再说旁地,王贵人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低低道:“臣妾谢皇上救命之恩。”
  “互相利用而已……那个人朕不会问是谁,你自己处理干净。”
  王贵人心口一颤,很有些不可思议:“皇上不打算留他?”
  扣下那个男人就是多了一个控制她的把柄,于情于理殷稷都该把人攥在手里,可现在他却亲口放弃了。
  “这个孩子你不敢不生,只要他活一日,你便受制于朕一日,朕何须再横生枝节。”
  话虽如此,可谁会嫌自己手里筹码多?
  王贵人看着殷稷,神情复杂,以往总觉得这男人阴晴不定,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讨人厌得很,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是有君子之风的。
  “臣妾谢皇上恩典。”
  殷稷没再言语,他和王惜奴始终无话可说,不对,应该是他和后宫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但他仍旧留下来一起用了晚饭,临走前还又赏了东西。
  如此一来,宫里人就都知道了,这个自打进宫起被贬斥得最厉害的后妃,彻底翻身了。
  等月上中天,殷稷才离开含章殿,却只走到太液池就被良妃拦住了:“臣妾恭贺皇上添丁之喜。”
  殷稷很累,不想和人周旋。
  “有话明天再说吧,朕乏了。”
  良妃一向不是纠缠的人,可今天却拦在路上不肯走:“臣妾只问皇上一句话。”
  见她不肯识趣,殷稷心里有些烦躁,可到底顾念着她病弱,这些日子又打理后宫不易,还是按捺下了火气:“你说吧。”
  良妃仰头直视过来:“臣妾想问,皇上将谢姐姐逐出乾元宫,可是因为这添丁之喜?”
  殷稷眯起眼睛,窦安康话里虽然说的是孩子,可真正提的却是王家,这话是在指责他卖妻求荣。
  他心口一刺,却是冷笑出声:“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朕的事难道还要和你交代不成?”
  良妃也冷笑了一声:“自然不必,臣妾算什么呢?”
  她到底是动了气,被冬日的风一吹,低头咳了起来,奶嬷嬷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劝慰了两句。
  殷稷拿她当妹妹,见她如此也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回去吧,我和谢蕴之间的事你不必再过问,若是有时间就多看顾一下王贵人。”
  “你!”
  良妃瞪他一眼,不必过问?谢蕴被关在幽微殿,她如何能不闻不问?
  可下多说无益,她忍了又忍才冷笑出声:“那是自然,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臣妾自会上心,臣妾告退。”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远远地有低骂飘过来,玉春跟在殷稷身后听得清清楚楚,唬得脸色白了白。
  然而殷稷却仿佛没听见,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玉春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见他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皇上?”
  殷稷仿佛这才回神,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朕自己走走。”
  玉春不敢多言,连忙退下,偌大一处太液池,只剩了殷稷和他脚下的影子。
  他瞥了眼湖面,一些不大好的记忆涌上来,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迈开脚步却发现无处可去,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宫里游荡,冷不丁瞧见一座宫门前亮着一盏灯,那灯很寻常,后宫众人的门前点的都是这种,可这盏却莫名的吸引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了过去,倒了近前才发现那宫门之上的匾额写着三个字,幽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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