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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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氏正在厨房生火,现在不过初春时节,风寒料峭,厨房门虚掩着,阿梨推门进来轻声唤了句,“阿嬷,我帮着你做早饭罢。”
  “成啊。”冯氏挺高兴地笑笑,往身后指了指,说,“先洗把脸再说,锅里的水还烧着,等温一些再用,你去把屋里的铜盆拿出来,我看着点火。”
  阿梨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做。
  农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柴匹,陇县旁边临着座小山,上面郁郁葱葱种着满坡的松树,砍下一棵便就能用上好几日。冯氏把柴填的满,水没多时就咕嘟嘟冒起泡,阿梨勤快,没等冯氏开口便就舀了两瓢出来,再兑些旁边桶里的井水调温了,笑盈盈道,“阿嬷您先洗。”
  冯氏本就只是看上阿梨的娴雅知事,想着就算娇贵点也没事,现在看她孝顺有眼色,便就更喜欢了。阿梨见着冯氏面上欢喜,心中也觉得轻快许多,挽了袖子道,“阿嬷,早上吃些什么?我以往在家里也是会厨中事的,您便歇着,我来做罢。”
  冯氏原本是薛府的老奶娘,地位比一般的丫鬟仆妇要高许多,几乎没有下过厨房。后来薛家落魄,她将薛延接回陇县后,才开始慢慢学着烧饭烧菜,但手艺也只是差强人意。薛延自小嘴就刁,虽然没有和她抱怨过什么,但是用饭时便就能看出来,他食量比以往要小上许多。
  冯氏左右瞧了一圈,叹气道,“以往的每日早上,都是吃馍的,薛延不爱吃那个,我本想换个样式做做,又不知该做什么好。”
  阿梨蹲下身在角落篮子里挑了两根玉米出来,略想了想,轻声道,“那便就吃丸子罢?”
  第4章 章四
  玉米丸子,这菜做法并不复杂。
  玉米两根相互搓一搓,将掉下的玉米粒放入锅里,慢火煮至八分熟,再将苞谷面加水调成糊状,捞出已经软熟的玉米粒放进去,继续按着一个方向搅匀,直到面糊变得粘稠。用小勺子舀出一匙,在手心和勺子中来回颠倒两下使丸子成形,再扔进七分滚的水里便就成了。
  阿梨手巧,做东西又细致又快,三十几个丸子一炷香就做完了。陇县的玉米不是甜口,做出的东西太淡了不好吃,阿梨又怕薛延不喜吃甜食,便就做成咸口,另放了捣碎的葱姜进馅子里,加了多些的盐。
  简简单单一份汤,明明连油都没放,可锅盖掀开后,扑鼻的一阵香。
  玉米味道偏醇厚,混杂着加了葱后提出来的鲜味,实在是勾人。
  冯氏站在一边瞧着,眼都亮了,阿梨拿出个小碗来给她盛出三颗,带着暖融融的汤水,弯着眼睛递过去,道,“阿嬷,您尝尝怎样。”
  冯氏抿了口,笑道,“极好,我许久没喝过这样的汤了。”
  阿梨有些羞怯,“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以往在家中时,用的是甜粒子,且我爹爹爱喝茶,汤里还要放些嫩芽尖。闻起来甜里带些苦,不似这个盐味重些。”她没闲着,边侧脸与冯氏说着话,边又刷了锅煮红薯粥。
  冯氏不舍她独自忙碌,也放了碗去帮着切酸黄瓜。
  陇县人爱吃腌食,无论地里产的是什么,秋日收成了后都要腌一些,一是因着这样好存放不占地方,二就是确实好吃,配着粥食吃极为下饭。酸黄瓜,萝卜条,芥菜丝,腌菹菜,甚至还有酸蒜,各有各的风味。
  冯氏端了个盘子来,把切好的黄瓜摆在一边,闲聊道,“以往老爷还在的时候,也喜喝茶,偏爱苏浙那片儿的,说是那边日头好,连茶叶都格外嫩些。”
  阿梨浅浅笑道,“我家以前便就做茶商,娘亲炒茶炒的极好,人家都说我们的茶比别人家的更香。”她垂眸,眼盯着锅里红薯鼓起了个圆圆的泡,笑也渐渐敛起,“只是从爹爹跑商出事后,便就没人再这么说了。”
  冯氏动作顿住,她看着阿梨纤细背影,道,“我一眼见你,就知你定是自小就被藏于闺阁中的姑娘,连说话都要比人家柔上三分。瞧那双手,便就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儿的。”
  阿梨低声道,“爹爹在时,确实是这样的。”
  冯氏不忍瞧她落寞样子,擦了手过去环住她肩膀,轻轻道,“会好起来的。”
  阿梨抬手抹了下眼睛,转身伏进冯氏怀里,有些哭意,“阿嬷,女儿就真的轻贱吗。”她背在颤,声音也越来越哑,“为什么舅母会觉得我比不上一百石米面,家中是有钱粮的,但她就是要把我卖掉。”
  冯氏心疼,不住拍着她肩背,安抚道,“不与你的事,是她不识珠宝,才觉得你不好。”
  阿梨低低道,“我没有白吃她的饭的。娘亲故去之前,将家中所剩的钱粮都赠给了我舅舅,托他照顾我与弟弟,我也会帮她洗衣做活,可是舅母就是不喜我,她常对我说,‘若是有日你不在了,那该有多好’。因为弟弟读书聪颖,会考功名,以后能入仕能荫及她,我不能。”
  阿梨纤瘦,个子比冯氏还要低一些,下颔埋进她肩窝处,泪水转瞬濡湿大片衣料,“最开始到舅家时,舅母待我还是好的,但有日她领着媒婆来,说要我做县丞大人的三姨太,我哭着不愿,以死相逼,弟弟也帮着我,她没辙,只好作罢。但以后,便就再也没待我亲切了。”
  冯氏抚着她的发,缓慢轻柔的力道。被这样珍视对待,阿梨哭意更胜。
  爹娘在三年前双双故去,只剩她与弟弟相依为命,弟弟比她还小三岁,只是个孩子,需人照拂,阿梨本也只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姑娘,后来种种坎坷委屈,她咬牙受了,但夜半无人时还是会觉得极为难过。人情冷暖,假心真意,只有在落难后才能得知。
  冯氏的怀抱温暖而来之不易,阿梨指尖攥的发白,蜷在她怀里低泣,“阿嬷……”
  冯氏温声哄着,“阿嬷在。”她说,“以后再不会让阿梨受这样的委屈了。”
  --
  薛延出门的时候,阿梨早就平复好心情,就剩眼角微红。
  刚才失态,阿梨极为不好意思,冯氏知她面皮儿薄,也不逗弄,给她抓了把菜籽,要她无事时挑一挑,打发时间。阿梨自然是乐意的,屋里昏暗,她便就搬了个小凳子到屋外去,将布片摊平放在腿上,一粒一粒细致地捡。
  身后传来木门吱呀声,阿梨回头过去,正碰上薛延扫眼看过来。经昨晚之事,再面对他时,阿梨心中总觉得带着些怵意,她咬咬唇,轻声问了句,“我刚做了丸子汤,你要不要喝些?”
  薛延拧眉,晃了晃脖子,抬手将衣领整好,而后理都没理便就迈步往外走。
  阿梨张口,本想再说一句什么,又怕多嘴了讨得他嫌弃,堪堪闭上。冯氏听见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扬声道,“四儿,你做什么去?”
  薛延侧脸道,“去书院。”
  他手上空空,连个书袋都没有,但这话却说的理直气壮,毫不惧场。
  冯氏也习惯他这样,知道多说无用,便也不再念叨什么,只劝道,“不差这一时的,好歹吃几口饭再走,你胃脘常来就不好,早上再不吃些垫肚子,怕待会要难受。”她掀了帘子走出去,想要拉着薛延道厨房,“今日早膳不是我做的,阿梨手巧,那丸子汤香的紧,你试试?”
  薛延神色颇有些不耐,挣开冯氏的手道,“阿嬷,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冯氏“哎”了一声,却没唤住他,眼睁睁看着薛延走远。
  阿梨停下手中活计,仰了脸问,“阿嬷,这下要怎么办?”
  冯氏摆摆手道,“不管他了,咱们吃着。”
  阿梨点头应下,把腿上东西收好放在一旁,跟着到厨房桌边坐下。她拾起筷子,先是给冯氏夹了颗黄瓜,而后再自己咬一口。嘴里味道酸爽脆快,阿梨喝口粥,忽又想起什么,忧心道,“阿嬷,我只怕他嫌我,以后若是我做的东西,他都不会吃。”
  冯氏抬眼道,“怎会,他哪里有那个好本事。”含口丸子,她又开口,“薛延性子就是那样,硬硬冷冷的讨人嫌,但你别看他总好耍横,却是不肯亏了他的口舌的。他自小嘴就比旁人要馋上三分,且又执又拗像只蛮牛,那时候京里有家老字号的泡椒凤爪,做的好,薛延便就常常去买,少吃一日都不肯。后来那家掌柜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逐出京城了,到直沽寨去卖,在府邸附近就买不到了,薛延知晓后,骑着马带着侍从跑了几十里路去买了半斤凤爪,回家后天都黑了。”
  想到这,冯氏又笑起来,“老爷一介文人,那时也气的要发疯,拿着藤条抽了他一顿,但薛延不长记性,等伤好了又去。老爷将藤条抽断了三根,最后见实在拦不住他,便也就只能由着他了。”冯氏冲着阿梨挑了挑眉峰,道,“你且看着,晚上再给他做一顿,以后的早上,薛延必定会老老实实地来。”
  阿梨也跟着乐出声,道,“若是真如此,那就极好了。”
  下午时候,阿梨和冯氏细细打探了薛延的口味,知他竟毫不忌口,苦辣酸甜均爱,只要好吃便行。书院申时过些便就放课了,但薛延在外逗留,总要待到酉时才回来,阿梨怕饭冷了会不好吃,和冯氏商量着做倭瓜杂粮窝头。
  冯氏自然是没意见的,还利落地洗了手去给她打下手。
  北地的农家在冬季里食材极为有限,大多是菘菜倭瓜或红薯,这些耐寒耐放,存于地窖里能吃上一个冬天,但饱是管了,味道却是难捱,同样东西吃上三四个月,最后近乎味同嚼蜡。好在阿梨于吃食方面心思玲珑,即使只有几样菜果,也能烧出各种巧妙花样来。
  倭瓜放锅里大火蒸熟,直到筷子戳了软烂为止,再放入苞谷面和成面团,加些起子,放到炕头去热上两刻钟。面团加了起子后会鼓胀,大约能至原来的二倍大小,技巧熟练的会发的更大些,面团鼓的越厉害,做出的窝头就越软绵香嫩。
  发面是至关重要的步骤,其余的便就简单了,把面团揪成小剂子,揉成圆球,再用拇指往上面按出一个洞,放入笼屉里慢慢蒸熟就是了。这些都是冯氏教给阿梨的,她在这方面极为聪颖,一遍即通,两人搭配着干活,手脚麻利,很快便就蒸了满锅。
  冯氏说,若是有钱些的人家,吃窝头要掺上些麦子面,配着肉糜吃,极为香口,但陇县偏荒穷僻,寻常人家只有过年时候才吃上几顿肉,自是吃不起肉糜的,便就用菹菜和菘菜做配。这两样自是不能少的,除此外,阿梨又从酱缸里挑了两条酸黄瓜,切了半颗红萝卜,涝干后与那些一同翻炒。
  农家用油多为菜籽油,且大多节省,好在菹菜出汁,阿梨又先加了些辣椒爆香,即便没用什么油水,炒出来的味道也是酸酸辣辣的,馋人的很。
  杂菜半盏茶后便就出锅,鲜红碧绿,卖相上佳,配上热腾腾米黄色窝头,看一眼便就让人食指大动。
  冯氏笑的眼尾纹路都要聚在一起,招呼着阿梨将菜端到屋里去。厨房太小,两人用饭都嫌挤,只能到冯氏屋里去,炕桌支起来占了大半的地方,冯氏把被褥收进柜子里去,与阿梨面对面坐着,挑了一筷子菜进口里,笑道,“可真是香。”
  屋里炕烧得热,阿梨把外面袄子脱了,只剩里头薄薄夹衫也不觉得冷。长发用一根簪子简单束起,软哒哒垂在肩侧,颊边漏了一缕下来,黑发映衬下,更显得她肤色水嫩,如雪光莹莹。阿梨捧着杯子小口抿茶,问道,“阿嬷,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呐?”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薛延,直呼其名显得不尊,但随着冯氏唤四儿又没到那样亲切,便就只好“他、他”这样的叫着。好在冯氏立时便就缓应过来阿梨说的是谁,回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道,“应是快了。”
  冯氏果真是最为了解薛延的,话音落了没多久,院里木门便就开启。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辨别,应是先到厨房去转了圈,又到鸡舍去转了圈,最后才立到冯氏屋子的窗前。
  阿梨侧耳,只听到薛延慢慢吞吞地问了句,“阿嬷,是什么东西这样香啊。”
  第5章 章五
  收拾碗筷的时候,冯氏与阿梨道,“薛延许久都未曾吃什么东西吃得这样多了。”
  而阿梨也隐约察觉到,薛延对她的态度比昨日要和缓许多。
  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省些灯油钱,大多在天黑下后便就睡了,外面日头已经落山,灰蒙蒙的,夜风吹来比白日还要冷上几分。
  锅里的热水还剩下大半,阿梨舀了些出来给自己擦洗干净,将剩下的掺了凉水端到屋子里去。她用肩膀顶开棉帘,冻的凉凉的面颊贴上屋里温暖热气后,不由得“嘶”的舒了一口气。薛延正换衣裳,一手还扯在领子上,见她这样进来,问了句,“这是什么?”
  阿梨答道,“厨房剩些热水,我见你昨日用井水洗脸,怕伤着身子,便给你弄些温的来。”
  薛延没想到她是为着自己,怔一瞬,才又继续把外衣脱下来搭到一边,垂眼说了句,“用不着那么麻烦。”
  这话语气并不生硬,阿梨知他没拒绝,笑了下道,“这方面总要精细些的,省的以后烙下病根。”她去拿了条巾子来,放到盆边,“洗了脸后再烫烫脚,睡得舒服些。”
  薛延瞧她一眼,见她总是眉眼弯弯样子,到了舌尖上的那句“我用不着”又咽下去。他捏了捏鼻梁,剩下的动作倒是很配合。
  在侧身路过阿梨身边的时候,薛延想起什么,极为快速地低头瞄向她唇下,果不其然见着一对浅甜梨涡。他把袖子撸到肘弯,低声说了句,“怪不着要叫阿梨。”
  屋里暖意萦绕,没点烛灯,只有外面残余光亮,阿梨把被褥铺好,脱了鞋子爬上去,坐在炕头等薛延上来。水声哗哗,阿梨将头枕在壁上,歪头看着薛延的方向,他站在窗前,身量高瘦,肩膀宽阔,正弯腰擦脸,成一个清晰的黑色剪影。
  阿梨扯了被子盖在膝上,沉默好久,忽然叫了句,“薛延。”
  听见叫他名字,薛延明显顿了瞬,没应声,但直起身回头看。
  阿梨抓着被面,指甲轻轻刮擦着上面粗糙纹路,道,“明晚吃素烧茄子,成吗?”
  薛延转身,似是撞到了放着铜盆的架子,嘭的一声,他伸手扶住,点头“嗯”了下。
  “那……”阿梨期冀看他一眼,试探问道,“你能不能早些回来?”
  --
  往后连着许多日,薛延都比以往早回来了半个时辰,冯氏高兴得不行,连着喂鸡喂鸭时都要多放半捧糠面。阿梨也已经适应这样农家日子,每日里与冯氏一起择菜绣花,偶尔去集市一趟,卖掉攒下的鸡蛋和绣品,虽忙累些,倒也惬意。
  期间王氏也来过几次,但冯氏态度坚决,她再蛮横也只是自讨没趣,均是悻悻而走,又撂下狠话说下次再来。好在薛延白日不在家中,二人倒是从未碰面过。
  冯氏叮嘱了阿梨不要告诉他此事,叹息道,“若是让薛延听见王氏说的那些腌臜话,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动静来。”
  阿梨见识过薛延的脾气,自然小心翼翼,从不说漏嘴。
  转眼便到了惊蛰,自前日晚上开始便就春雷滚滚,早上又下起小雨,吃罢早饭,家中就剩阿梨一人。
  冯氏受人所托到别人家中去帮着裁衣裳,她女工做的极好,细致又漂亮。与成衣店比也不逊色几分,要价却要低上许多,村中有谁家办喜宴想做新衣裳了,总是第一就想到她。缝一件衣衫不过两三天,却能赚几十文钱,冯氏也乐意着做。
  惊蛰过后便就是春种,家里没有耕地,但后院倒是有一方小菜地,若是勤快着多种些,能抵上大半的吃食。外面雨下得愈发大,阿梨给鸡鸭弄了食喂饱了,便就缩到炕头,往腿上盖了方被子,用小石杵捣破芫荽的种子壳儿。
  芫荽是调味菜,味香性温,还能开胃醒脾,就是种起来麻烦些,要先破种,再用水泡十个时辰才能出芽出得快。
  阿梨做的认真,连薛延什么时候冒着雨冲回来的都不知道,只等他湿着衣裳推门进来,才讶然呼了句,“薛延?”她把东西放到一边,穿了鞋子下去给他找干爽衣裳,“你现在不是该在书院吗,怎么回来了?”
  薛延拨了拨浸湿的头发,转身去捞毛巾擦干,凉凉道,“先生风湿犯了,上不得课。”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阿梨知道不能信,但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笑了下。她把衣裳递给薛延,温声道,“我给你烧些热水洗个澡吧,省得受寒。”
  薛延拧眉道,“不用。”他三两下将湿衫扯下来甩到一边,用巾子胡乱揉了揉头发,又说,“你别弄些没用的了,去搞些饭来。”
  阿梨“啊”了一声,问道,“刚吃过一个多时辰,你饿了?”
  薛延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又要发飙,阿梨匆匆往后退一步,道,“饿就饿罢,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她手抓着门框,略想了想,又道,“厨房里还剩些早上的高粱米,我给你炒一下吃罢。”
  薛延仰头,鼻梁上未干的水珠顺着颧骨滑下,又沿着颈子蜿蜒擦过喉结,落入半掩的衣领里。他嗯了声,“随便。”
  阿梨应着,转身退出去,回头关门时,薛延刚将亵衣脱下,露出坚实臂膀。阿梨不知她是不是眼花看错,她见到那两扇蝶骨中间,分明一道淤紫的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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